他看到楚凤河脸上灰黑色的汗水顺着皮肤流进纱布里,问他:“凤河哥,你下巴咋啦?”
楚凤河用黑乎乎的手摸了一下纱布,笑笑:“没事,缝了几针,那老杂种的扁担钩子给打的。”
柳侠问:“您伯?”
“嗯,前儿,就是星期日一大清早,他忽然去叫小河俺俩回家,说他做梦梦见俺妈了,才想起来那天是小河的生儿,说家里鸡蛋都煮好了,面条啥也都准备好了,叫俺俩过去一起过。
最近这儿拉煤的多,我都把小河哩生儿忘了,听见他说,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俺妈,想以后对俺俩好点哩,就跟他回去了。
谁知道,饭桌上俺俩一碗面条没吃完,他可露陷儿了。
他说再过半个多月就该收麦了,我成天去拉脚也顾不上地里的活,想割完麦用他那五亩山坡地换我跟小河的一亩二分水浇地哩!
老混账,他以为我是傻子啊,别说五亩二道坡的地,就是十亩头道坡,你看会有人愿意换没?
他咋说我都不答应,他就破口大骂,说我是没良心哩白眼狼,那臭娘们儿也在一边说小河俺俩是喂不熟的狗,俺俩还了她两句,老杂种拿起扁担就过来打我,小河去挡他,那娘们儿和她闺女把俺小河挖得满脸血……“
柳侠说:“您伯咋恁孬孙哩?凤河哥,你不敢叫汗再往里面流了,会化脓。“
楚凤河不在意的用手抹了一把汗:“该死屌朝上,有啥怕哩?我这贱命想死也死不了。“
柳侠问:“那您伯他们现在咋样了?“
“仨都搁卫生院躺着哩,他们敢把俺小河挖成那样,我还管球他们是谁哩?
我拿了铁锨跟他们拼命,打倒一片我就领着小河走了。听说老杂种头上、身上缝了三十多针,那破鞋娘儿们哩头皮叫我铲掉了一块,她闺女脸上好像也缝了几针,听说她那大孩儿放出话,说要找人打死我跟小河。
哼,叫他们再花哨两年,等小河过几年长大点,能顾着自己了,我就弄死他们,叫俺小河太太平平过一辈子。“
柳侠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楚凤河和楚小河的事,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爹。
走过了最拥挤的那一段,楚凤河对柳侠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见您哥,我拉着驴走不快,你先下去吧!“
柳侠在牲口和人群之间灵活的穿过,终于看到了五道口地磅旁边一群正在叮叮当当打石头的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着扶钎子的柳钰和抡着锤子的柳魁,大叫着跑了过去。
柳魁和柳钰看到柳侠都高兴又诧异。
柳侠兴奋的解释了自己提前回来的原因,柳魁挺高兴:“你回来陪猫儿几天正好,我跟您四哥这一出来,更没人跟孩儿耍了。我也觉得可能会下雨,再有一二十天麦子就熟了,雨可千万不敢下太大。“
柳侠看到柳魁眼神忽然转向他身后,不由的回头看,和他后面端着个大茶缸走过来的柳茂眼光正好撞在一起,柳侠楞了一下,随即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撅着嘴鼓着腮帮子看着柳魁。
他有快一年没见过柳茂了,年前祭灶那天俩人同时在家过一次,不过柳茂上去很晚,柳侠已经吃完饭抱着猫儿回自己窑洞里了。
第二天他搂着猫儿多睡了会儿,起床后知道柳茂已经走了,说是过年在单位值班,不再回来了。
柳侠年后因为怕下雪提前一天返校,柳长春把他送到坡下塞进他兜里十块钱说:“别生您二哥哩气,他是惦念您二嫂,一时转不过弯,也抹不开脸,可他心里知道你对猫儿好。”
柳侠不愿接柳茂的钱,但柳魁说:“拿着吧,这是咱叔给你哩,你以后每天至少得吃一次炒菜,要是光不吃菜,人就长不高了,那你以后咋护着猫儿哩?。”
可不管家里人再替柳茂圆场,柳侠想起他对猫儿做过的事就愤怒,再加上刚又听了楚凤河的事,他更不待见柳茂了。
楚凤河他爹是娶了他后妈才开始嫌弃他弟兄俩的,而柳茂,还没娶后媳妇呢就不要猫儿了,比楚凤河他伯还不是人。
柳茂把茶缸递给柳魁,轻轻说了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您一会儿回去吃饭”就转身走了。
柳魁看着柳茂的背影叹了口气,柳钰有点尴尬的看着柳侠,却没有开口为柳茂辩解。
打石头的活不会是个长期的事,施工单位其实是按方数给柳魁他们算钱的,多劳多得。
柳魁、柳钰要抓紧时间多干点,晚上都不回家,住在柳茂这里。
柳侠想家心切,又不想耽误大哥干活,说了一会儿话,就一个人回了柳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