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枕流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宁姜了。他怕自己的样子太难看,太狼狈。也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宁姜的机会了,好歹留一个稍好的印象吧。
哪怕他在宁姜面前全无形象可言。
这事儿其实换了于渃涵或者王寅都好选,必然是笑着跟花枕流说句沙扬娜拉然后赶紧滚蛋走人。他们都是注重利益的人,花父这种身份地位必然一诺千金,若是能以此搭上军方的线,那真的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当事人是宁姜,没人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想,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怎么花心思听花父说话。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状态,然而他就是简简单单的闷头坐下,看了一眼花枕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这样子叫花父以为他在盘算什么,眉头缩的更紧了。于渃涵见状,忙说:“那看来今天这饭局不该我来,得叫小宁的父母来,毕竟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她说到“终身大事”四个字的时候暗暗掐了宁姜一把,意思是叫他慎重考虑,花枕流这种烂人赶紧死了算了。
“好啊。”宁姜抬起头,给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叫他,跟我走吧。”
纵然花父久经沙场,也不由地被宁姜给震惊到了。这跟他所了解的情况一点都不一样,试问一个被迫害的甚至差点丢了性命的人,怎么会对加害者施以援手?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确定?”
“确定。”
花枕流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宁姜。于渃涵更气,压着嗓子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疯了?”
只有一旁的花母忽然问他:“那你是真心实意的爱枕流么?”她是个作家,精神世界中只有风花雪月,似乎在这一刻,只有她能问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尴尬问题。
“不是,我不爱他。”宁姜平静地说,“但是,这不影响生活。叫他,跟我走吧。”
花父刁难道:“你不喜欢他,谈什么生活?这不算。”
“可是,在刚才的命题里,您也没有,叫我一定要,喜欢他。”宁姜一板一眼地说,“您只是,叫我答应,他就能跟我走。那么现在,我答应了,您得,说话算话。我跟谁生活,都是生活,本质上没有差别。但是我觉得,他如果有自由,也许可以做一些对这个世界,有好处的事情。”
于渃涵也不管什么面子里子了,只想给宁姜俩巴掌扇醒他:“那你要被他再弄疯一次么?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啊!被他玩上瘾了是不是!不行,你现在跟我走,这种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跟你有联系!”
“我,没有。”宁姜本来还想说,却被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吓了一跳。
“够了!”花枕流的怒吼叫周围安静了下来。他对他的父母大喊:“你们生我下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么!你枪毙了我吧!”
“放肆!”花父一巴掌抽在花枕流脸上,他手劲儿极大,花枕流被摔在地上当场吐血,若不是夫人拉他一把,他怕是要打死花枕流。
于渃涵吓傻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而反应一向迟钝的宁姜则追着花父异常冷静的问:“我可以,带他走了吧。”
“我看你们能有个好!”花父瞪了宁姜一眼,拉着花母离开。他没有提花枕流的事儿,就算是默认了。今日他动了大气,纵然身体硬朗,也被这怒气冲的哪儿都不舒服。被打脸的滋味儿不好受,可是那条件是他开的,话是他亲口说的,如今人家愿意,他总不能反悔。所以这气他撒不出去,只能硬生生的吞了。
包厢隔音很好,里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外面什么都没听见。等那二老走了,宁姜才弯腰去扶花枕流。
花枕流一侧的脸肿了,嘴角被打裂,眼镜掉在地上,样子难看地不行。他刻意回避宁姜的目光,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跟他相处了。
难道要谢谢他大恩大德救自己一命?
“你,去医院么?”宁姜说,“流血了。”
“不用。”花枕流站起来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小伤。”
于渃涵在一旁风凉地说:“今天可是叫我看了一场好戏。小宁,咱们走吧,让花少自己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吧。”
宁姜点点头,转身之际被花枕流拉住了手腕。
“你……”花枕流艰难说道,“你何必……”
“我觉得,没什么。”宁姜说,“你以后,做些好事,就可以了。”
“你不会爱我,是不是?”花枕流不死心的又问一次。
“嗯。”宁姜诚恳回答,“我好像,没有那种神经。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也,不会怎么恨你。好好生活吧。”他最后一句话好像还在鼓励花枕流似的,就差在对着花枕流笑一下了。但是花枕流看着宁姜,眼泪憋不住的往下掉。
因为宁姜仿佛在说,这个世界那么好,有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有花有树,有鸟有鱼,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天啊,这个世界真好——然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宁姜失去了爱与恨的能力,如同一棵原地不动的树,没人可以伤害他。
这都是花枕流害的。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碎玻璃扎进了膝盖里,他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会痛苦的哭诉:“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