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丁稳住抖成筛糠的辛西娅,右手松开了纤细的脖颈,一路向上,盖在了流泪的双眼之上。
“你看到它为你铺设的道路吗?压抑了这么多年,压抑到自己沦落到了疯狂边缘,难道你就不想随心所欲一次吗?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刺出致命的一击。”
随着他的私语,辛西娅的颤抖渐渐停止了,连抽噎也平缓了下来,她抬手抓住瓦伦丁的手臂,手掌遮盖了她的表情,透出的声音却格外平稳,仿佛方才歇斯底里的肢体表现仅仅是一场幻觉。
“……我的母亲说过,卡斯蒂利亚人一生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凯瑟琳夫人的真知灼见,令人印象深刻。”
“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遵照着这项铁则去努力生存。”
“那么,您觉得,这些连自我都无法保有的日子,过的舒不舒心?”
话音刚落,瓦伦丁放开了对辛西娅的钳制,女王调转过身,扶着他的肩膀与他对视,那双鲜红色的眼睛不再空洞无神,就在这瞬间,她的眼神竟然跟现实中的辛西娅重迭了。
“你并不是罗纳尔,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她平静的说道,宛如湍急暗流上的璀璨冰层,“不过在我看来,你就是恶魔。”
“多谢夸奖。”
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并对此毫无愧疚。
记忆的片段到此告一段落,瓦伦丁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在一场盛大的登基典礼上了,他和锡安会的士兵被关押在一起,作为投降的战俘出席典礼,用来彰显女王的彪炳功绩。
格里姆跪在他身旁,与上次相比,他看起来更加憔悴了,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郁,让他与瓦伦丁印象中的青年更加接近。
礼炮声和号角声交替响起,盛装的女王挽着爱德华亲王的手一步步从早已铺好的红毯上走来,红宝石般的双眼依然倒影不进任何人的身影。
格里姆的神情自女王登场后就开始巨变,从错愕到不可置信,从愤恨到几近崩溃,他捂着自己的头埋入了身下的草地,也是,任谁得知自己这么多年的假想敌竟然只是个傀儡娃娃,都会深受打击。
女王在丈夫的牵引下登上了代表着大陆共主的王位,本该死去的格里高利六世老态龙钟的站在那里,用枯瘦的手臂为辛西娅戴上王冠,机械般念叨着古老的祝福语。而在他身旁,一名穿着讲究的青年肃面而立,光看面容,像是辛西娅和爱德华的综合体。
瓦伦丁低下了头,已经没有看下去的意义了,他已经放出了被囚禁的野兽,它势必会撕裂眼前恶心的一幕幕。
果不其然,变故就在辛西娅招呼儿子时发生了,伴随着女王癫狂的杀戮,周遭全部陷入了混乱之中,瓦伦丁静静的站在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格里姆身边,他对单方面的屠戮没什么兴趣,事情发展到现在,大概已经算是在他的干扰下完全失控了吧?
可就算是改变了事情的发展轨迹又如何呢?这只不过是一段记忆而已。
一切都是在陡然间发生的,等瓦伦丁反应过来,他已经变成了一尊动也不能动的雕像,不光是他,无论是惊慌失措的人群还是正在战斗的女王,全部僵持在原地,内里不少人甚至保持了匪夷所思的姿势和状态,就仿佛有人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施了一个强力冰冻咒。
然后,那个男人就出现了。
他穿着凯姆特风格的撞色外袍,在冰冻的典礼上闲庭信步,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人和物,遇到感兴趣的还会多停留一会儿。他在女王面前耗费的最长,在王太子的尸体前耗费的最短,就这么一个个游览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才慢悠悠的逛到了瓦伦丁附近,当他在一个保持逃跑姿势的贵妇前逗留时,被附身的人物限制了视力的瓦伦丁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黑发黑眼,与同族相比总是略显阴柔,起码在昨天晚上他还在跟这张脸的主人进行一次不怎么愉快的言语交锋。
这是属于奥古斯都的脸,可眼前的人却不是奥古斯都。
瓦伦丁熟悉的奥古斯都,除开陷入狂热的时候,脸上永远带着慢不经心的恍惚,好像万般事情在他心中都无足轻重,但就算他再怎么风轻云淡,依然改不了他仍是这世间渺小一员的事实,奥古斯都看每个人都像是在看傻瓜,而眼前的男人却像是在俯视众生。
托半位面没有神明的福,瓦伦丁唯一见过的神明雕像就是巴比伦号上的女神像,只不过比起蛛后那个性格恶劣的邪神,眼前的男人更符合世人对神明的想象,低垂的眼眸含着淡淡的悲悯,英俊的面容就像是一张平滑无暇的面具,收敛了所有的喜怒哀乐,他的周身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衬的整个人硬是多了几分圣洁的气息,假如圣光有实体的话,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男人抚摸着贵妇的脸庞喃喃自语,“我记得上一次你也是这样,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次却连入场券都没有拿到,命运真是个残酷的东西,不过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不是吗?”
越过了贵妇,他来到格里姆身前,看着后者落魄的模样,把手贴到了对方的额头上,肉眼可见的光点顺着二人肌肤相贴的部分从格里姆身体里涌进来人的手掌,“……恩,你很愤懑也很不甘,在这一场选拔里,这样的人很多……你竟然跟这具身体有关系吗?那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这样也很有趣。”
男人收回了放在格里姆额头上的手,与瓦伦丁擦肩而过的时候只是勿勿瞥了一眼,这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从能够定格整个世界的表现来看,无论男人是谁,显然都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存在。
矮人一族有一句谚语:“火炉与锤子,永远知道你的恐惧。”,硬要用大陆通用语来解释的话,大概就是越害怕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瓦伦丁在此之前对词类马后炮式的谚语总是嗤之以鼻,可在一声“咦?”在他耳边炸响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老话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看我发现了什么,一条漏网之鱼,”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脖子后面传来,瞬间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哦,还是一位来自过去的客人。”
“我喜欢奇妙的缘分,说不定下一次你也会加入争夺的队列,不过看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了。”
冰冷的手指点在瓦伦丁的后脖处,难忍的刺痛从接触点传来,在天旋地转之中,瓦伦丁周遭的场景逐渐崩解,在消失前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辛西娅拿起匕首自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