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心大师似乎认命了,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转身走进了草丛里。好人做到底,顺便给她踩踏出一片空地,这样就不怕草顶着裙子了。
他走出来的时候,是一张生无可恋的脸,什么都没说,拿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公主说谢谢,“你慢慢往前走,走得不能太快,也不许回头。”
月光下白色的身影,松柏一样站得笔直,他背向她,一步步向前走,边走边喁喁诵经:“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
公主挺满意,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很好地避免了彼此尴尬。毕竟她的脸皮再厚,也是个姑娘,姑娘半夜求他带着如厕已经很不要面子了,再让他听见什么不雅的声音,那以后怎么好意思继续为难他。
不过半夜在山野间如厕,对公主来说是第一次,有点丢人,但又是一场很奇特的经历。
四下望望,月亮挂在中天,远近的山峦只剩黑影,四周树影婆娑。释心大师应该是觉得无法再直视她了,一边念佛,一边渐次走远。
身后的草丛里偶尔发出窸窣的声响,公主心里发慌,忙起身追上他,边跑边回望,仿佛暗处蛰伏着一只野兽,随时会扑上来撕咬她。
她拽住释心的袖子,“不是让你慢慢走嘛……你等等我。”
释心低头看看她的手,眼神有些嫌弃。
公主意会了,松开他把手别到背后,心说这和尚真讲究,风餐露宿了这么多天,席地而坐时也没看见他掸土啊,这些细节上却那么计较!
她讪讪笑了笑,“吃喝拉撒不是人之常情嘛,谁还没有三急呢。大师当年征战四方,在军中一定很苦吧?以前我不懂,现在算是深有体会了,方便我更加理解你。”
释心没有说话,默默回到原来的地方,默默打坐。公主一个人唱单簧有点无趣,挨过去道:“你行军的时候有人伺候吗?我看那些高僧身边都有个小沙弥,为什么你没有?”
释心半夜不爱说话,她喋喋不休,吵得他脑子疼,便凉声道:“贫僧也在反省,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就没有那么多不便了。”
公主怔了下,细一斟酌,这话在理,如今是瓜田李下你知我知,要是中间夹了一个,反倒不利于她施展拳脚。
“那还是没有的好,成全了大师的苦修。”公主说得真切。
释心抬起眼,淡淡看向她,“施主,现在是子时前后,你要是想睡就躺下,要是没了睡意,咱们可以接着赶……”
话还没说完,公主就躺倒闭上了眼睛,嘴里梦呓似的呢喃:“刚才做梦,梦见吃肉……我得继续睡,看能不能接上。”
释心无可奈何,有时候这人一团孩子气,照着世俗的说法,白瞎了这倾城模样。
解决了个人问题的公主,后半夜睡得比较踏实,虽然没有再梦见吃肉,但梦见了扜泥城外大片的沙棘。
天将亮的时候,四野鸟鸣啾啾,她刚睡醒那一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坐起身环顾了一圈,神识才被拉回来。
心满意足伸个懒腰,偏头看,看见释心一手支着脑袋,正靠在一块大石头旁打盹。清晨的山坳间有极薄的雾气弥漫,他的脸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公主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了半天,最后亮嗓子喊了声:“天亮啦,起床啦。”
她的大嗓门入耳,释心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公主喜欢看他凝视时的眸子,清澈克制,把一切破绽隐藏得滴水不漏。
昨晚那件小事让公主略感难为情,但也只是略感罢了,洗漱一下,吃了点东西,公主依旧兴致盎然,“出发吧!”
包袱里的干粮不多了,今天得去化缘。释心默默背起行囊,拄着锡杖上路,这次必须去人烟密集的地方,有了人家才好解决温饱。身后这个累赘如今是吃他的喝他的,本来行脚僧只需负担自己,现在却要养活这闲杂人等,修行愈发不易。
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困扰,到了人多的地方,流言蜚语忽然多起来,因为公主穿着大红的嫁衣,两人走在一起,很容易让旁观者联想出一段旖旎的奸情来。
果然路边的小孩大喊大叫:“哇,快看,花和尚骗了人家的新娘!”
公主心头一蹦,透过幕篱下的纱罗看向释心,他依旧低眉垂首,因为清瘦,下颌线条清朗分明。
这些倒霉孩子就是讨厌,和尚不能凶他们,公主打起纱罗冲他们龇牙,“关你们什么事,走开!”
那些孩子略噤了下,然后兴高采烈更大声地起哄:“和尚骗了个美人,和尚要还俗了!”
本来这种闲言碎语不用理会,但传的人多了,严重影响释心大师的清誉,化缘变得有点艰难,甚至会吃闭门羹。
古道热肠的大妈语重心长:“都这样了,不如还俗谋个生计吧!年轻轻的身强力壮,干什么不能挣钱,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养活人家,也不枉人家跟你私奔一场嘛。”
释心蒙受不白之冤,面红耳赤,公主“啧”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她这种幸灾乐祸的嘴脸,堪称小人,释心冷冷回头看她,“施主本可以解释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