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想那么多,公主悄悄坐起来,悄悄把衣服穿上,荒野破庙不像家里,想好好睡一觉都那么难。她抻胳膊伸袖子的时候脖子痛,背也痛,动作大一点儿,身上骨节还会咔咔作响。
公主呲牙咧嘴,大半夜开始感慨人生,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火堆烧得只剩余烬,下过雨的后半夜寒浸浸的,她有点冷,想去释心身边取暖,想靠着他睡觉,可是她不敢。飧人得有飧人的觉悟,永远不要看轻一个镬人。白天他还算正常,万一夜里狂性大发,趁她睡着照着她的脖子咬一口……那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还是老老实实躺回去吧,看一眼释心大师,佩服他连睡着了衣衫都那么齐整。她没见过他上阵杀敌的样子,就是觉得他温文尔雅,不像个武将。
后来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正香的时候,听见脚踩枯枝的声响。眼皮阻挡不住天光,天亮了。
公主睡眼惺忪坐起来,人还在前仰后合,叫了两声绰绰,没人应她,她睁开眼,才想起堂堂的公主殿下,昨晚开始风餐露宿了。
对于释心来说,身边多个人很麻烦。往常天蒙蒙亮就该动身了,今天却碍于她,拖延到这个时候。
火堆上烤了馒头,瓦罐里有热水,他说:“施主收拾一下,吃点东西就出发吧。”
公主还没醒透,摇摇晃晃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出佛堂。外面有口残破的水缸,她站在水缸前低头看,水面上赫然倒映出一个满头乱发的人,她吓得瞌睡虫都飞了,瞠目结舌看了很久,然后从鬓角揪下了一截枯草。
这个鬼样子,还想勾引人,简直痴心妄想!公主悲伤地蘸了点水,把头发捋顺。好在这张脸不打折扣,整理干净,还是个艳光四射的绝色佳人。
公主自我陶醉一番,烟视媚行挨到释心身边例行询问:“大师今天有兴趣领略酸甜苦辣吗?”
释心说没有,不动声色移开一点,从火堆旁取了个馒头递过去。
公主接过来,看这馒头表面烤得金黄,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她说谢谢,斯文地掰下一块填进嘴里,发现只有馒头皮脆香,里面的面团是实心的,公主费劲地嚼啊嚼,嘴里淡出鸟来。
公主的公主病发作了,她只想吃馒头皮,剩下一个雪白的面团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眨巴着眼睛望望释心:“大师……”
释心抬了抬眼睫,重又垂下去,“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公主赧然说:“我知道啊,可就是吃不下了……”
对面的人没有办法,接过她的馒头装回包袱里,把自己手上的又递了过去。
公主面红耳赤,“你这是打我脸啊?”
释心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一个馒头皮吃不饱,把这只也吃了。”
公主捧着馒头,无端觉得有点感动,低头说:“大师,你好像我娘。”
释心太阳穴蹦了下,没有说话。
公主抽出自己的手绢,把馒头皮剥下来,一面嘀咕:“公主的坏毛病就是多……世上除了我哥哥,就只有你这么惯着我。”
多别致的套近乎,释心尴尬没关系,自己不觉得尴尬就行了。公主嘴里说着,毫不见外地把馒头递还给了他。
他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大多时候他不愿意说话,他是皇族出身,即便出了家,骨子里的上等教养也不会磨灭。公主的想象中,镬人都像野兽一样,吃饭狼吞虎咽,还会发出护食的呜咽。可是看到他,就推翻了一切毫无道理的揣测,明明镬人也可以自在从容,活得高贵优雅。
他慢慢把那个馒头吃尽,然后整顿行装,取过锡杖说“走吧”。
公主跟在他身后,走出荒庙就看见远处绵延的草垛子,一座连着一座,不像昨晚雷电交加时的阴森恐怖,反倒有种淳朴自然的韵致。
只是公主还有些忌惮,昨晚那些镬人究竟是怎么离开的,释心没有正面回答。
恍惚想起闪电照亮的那张青白的脸,满满皆是震慑,公主当时不懂得,为什么他没有开口就会令人心惊胆战,现在回忆起来,才明白所谓的震慑,其实是杀气。
一个有杀气的和尚,释心大师果然不简单,所以他说靠感化,显然是在敷衍她。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公主边走边嘟囔:“我不进城,我要跟着你。”
他充耳不闻,提着他的锡杖,一步步走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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