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翠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错。
宁宁还是怜惜娘亲给自己留下的人,纵使不满,还是没再追问下去,气鼓鼓的闭上了嘴。即便她年少,她也能隐约感觉出身边的奴才亦有不同,有的供她驱使是因为听命于陛下,此乃绝大多数,也有的是崇敬她的母亲,雪翠便是其中之一。后者待她更加忠心。
可这宫中上下,说到底,所有奴仆都是皇上的奴仆,不是她安乐公主的奴仆。
就像现在,她只是想知道母亲的事,问遍了身边的宫人,竟然没一个人敢坦白告诉她,再说些不痛不痒的事。
去问父皇更没意思,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
她想起在临安与复哥儿玩,复哥儿的爹爹也去世了,对她说:“我爹爹是打仗死掉的。”
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娘是仙子,她生下我之后,就元神脱壳回天上去了。”
复哥儿睁圆眼睛,却没有应和她的想法,欲言又止地说:“是吗?这是谁告诉你的啊?我为什么觉得像是骗小孩的?”
比她还小那么多的复哥儿担忧地望着她,虽然语言比较委婉,但显然是认定她是被人哄骗了。宁宁以前在京城跟别人说这些时,从没有人这样回应过,顿时让她面红耳赤,觉得羞耻难当。
她一向是人人夸赞的聪明小孩,从未被人当成傻子看待。
她一路上回来,琢磨到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从没有人嘲笑过她。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被骗了。
宁宁洗过澡,雪翠给她擦干、熏香头发,她坐在高高的榻沿,晃悠一双小脚,雪翠给她套上小袜子。
宁宁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袜子,却道:“我之前看秀姐儿和慎姐儿,她们都有娘亲给她们做肚兜和袜子,只有我没有年轻。”
梳过头发,雪翠把梳子放进妆奁镜匣中,宁宁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说:“先别关上,我要拿个玉佩戴。”
宁宁挑拣着盒子里的翡翠首饰,问:“雪翠,他们都说我娘亲很喜欢翡翠,她喜欢哪种啊?”
雪翠答:“娘娘多戴水蓝冰种的,但她更爱戴镯子,尤其是贵妃镯。”
宁宁便拿了个相似的来戴。
娘亲连件首饰、衣裳都没给她留下,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失火,都被烧毁了。
想到这,宁宁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我小时候住过的宫殿,那座被烧毁了的宫殿叫什么来着?”
其实她自己也记得,那座宫殿烧毁之后只是收拾干净了,一直没有重建,她还觉得奇怪,父皇不大喜欢她过去玩,残垣断壁,也没甚个好玩。
雪翠答:“蘅芜殿。”
宁宁想,娘亲是皇后,为什么不住坤宁宫,而是什么蘅芜殿?
又为什么会失火?
正这时,批阅完今日公文的萧叡从御书房回来,过来看看他的小公主乖乖睡觉了没有。
雪翠乖顺静默地退下,留父女俩相处。
萧叡见她坐在被窝里,披散着长发,像是在为什么发愁,委实乖巧可爱,忍不住心软,坐在床边,问:“快睡觉了,小孩子多睡觉才好长高,等你长到爹爹胸口了,爹爹便送你一匹大马,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匹大马吗?”
宁宁不稀罕什么大马,冷不丁问他:“爹爹,为什么我娘是皇后,但她过世之前,却住在蘅芜殿,而不是坤宁宫。”
“别人告诉我,仙女什么的都是骗小孩的……娘亲真的是仙女吗?”
“为什么我问他们,他们一个都不敢和我说?”
萧叡就是在朝堂上被谏官规谏君过,也没有哪次比现在更难堪。
童言无忌。
宁宁清澈而怀疑的目光似是一记鞭笞,狠狠地抽在他的心头。他既觉得不堪,又觉得欣慰,不愧是袖袖的女儿,这般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