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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月明,冷冰冰地挂在树梢,阿刺身上的金蟒官袍面上结了半层薄霜,小心翼翼进了殿。皇帝宫中的地火龙燃得熊熊,混着龙涎香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他在摞得老高的折子后面紧锁双眉,“阿刺,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干的?”

阿刺不动声色,“回陛下,臣不知。”

“哦?这天下,竟还有神武英断的许大人不知道的事?”

阿刺点头,“当年老师送臣进宫的时候就曾说过,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去打听。”

皇帝听罢,嘴角噙了一抹笑意,“那如果朕要你去打听呢?”

阿刺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臣在所不辞。”

皇帝搁下手中的许砂笔,自袖中抛出半块青玉,“见玉如见朕,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将太后找回。”

“臣遵旨。”

阿刺抬头望了一眼他,他浑身浴在暖黄的光泽下,身着明黄常服,负手而立,月光自窗外纠葛的枝叶间筛下,如在他的玄袍上用淡墨色描摹了千枝万叶。他的深情隐藏在淡月之后,望着案下规规矩矩站着的阿刺,目光微有闪烁,“朕和阿芍大婚在即,此事宜快不宜缓。”

廊下起了风,殿中的烛影乱了两乱,阿刺一时梗在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干瘪瘪的几个字,“臣明白。”

不过片刻,阿刺便从殿中退了出去。

宋风凌帝看着阿刺离去时单薄的身影,那纤细柔弱的身姿竟让他心头一乱,记忆中鲜活跳跃的身影和那背影重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渐渐成了阿刺的模样,几乎恍然失神。良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带着他在烟雨江南的画阁江畔躲避枪刀剑雨的人明明就是上官芍,怎么会是他的得力大臣许刺?

————

大成的江山乱过两次。

一次是四十年前,他皇爷爷还是太子时,皇子作乱,将皇爷爷逼至允州。

再一次便是二十年前,他的五叔意图夺嫡,将他皇爷爷软禁。

他还记得那天,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突然下起了雨来,轻轻缓缓幽远,淅淅沥沥缠绵。

宋风凌被迫离宫,在上官大人等耿耿忠骨的保护下来到江南。那年他六岁,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隐姓埋名躲在一方黑瓦白墙的院落里。院中有一棵硕大的芭蕉树,雨落在叶上,胸口翻涌上来的伤感,令他黯然神伤。

直到一衫鹅黄的小女子闯进他的视野,在他黑白灰的眼里抹上了一抹光彩,小丫头约莫五六岁,上官大人带着她走进他午休的画阁,手上还舞了一只花花绿绿的东西。他从午睡中睁开眼时,小丫头脆生生叫到,“你就是爹爹说的朗生哥哥吗?”

上官大人在一侧含笑点头。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歪着头愣愣看着她手里的物什。丫头咧嘴笑了起来,伸手将糖人递到他眼前,“这是我娘做的糖人?你没吃过吗?”

他又想起了他的母后,原本应该和他最亲近的人。雍容的,华贵的,像是精致雕刻的凤凰玉器,活得锦绣繁华的母后。她从来不曾抱过他,也没有亲近过他,就连教养也不常有,大军临城她都不愿和他一起离开。

她不曾喂糖给他吃。

他喉头蠕动了两下,冷冷地盯着丫头递来的糖人,终究还是推开了,极其淡漠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喜欢吃糖。”

小丫头却笑得很甜,“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娘亲给你做。”

他兴致寥寥地摆了摆头。

后来小丫头常去他在的院子,聒噪得像是欢快的小黄雀,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讲些新鲜趣事。他目不转睛看着书,丫头隔他不过半尺余,他一页一页翻书过去,她一颗一颗剥着莲子。偶尔递一颗喂到他嘴边,他起初不吃。但那一次他偏过头咽进口中,悄无声息。

丫头讶然侧头,狭长的眼眯在一处,“朗生哥哥你终于肯吃我的东西了?”

他捏着手踟蹰片刻,嗫嚅开口,“你说市集上很好玩?我想去看看。”

她抬头看了看院墙,又望了望他星子般的双眼,迟疑了良久,“可是……父亲说你出去会很危险。”

他眼睫低垂,像一双栖息的蝶,“今天是我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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