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岸。
青楼女子抱着双膝,茫然望着水面。
她轻叹:“可我没有下辈子了。”
她忽然僵直了脖子,倔强一身,跃入恨水中。
恨水并没有淹没鬼灵,但鬼灵幽怨的一缕意识,钻进了红线的耳朵。
“好恨啊……”
往后的数千年,红线陆陆续续接了许多这样的女子,而各种各样的声音,怨灵,也钻进了她的耳朵和心魂。
“他明明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可不到一年,他便嫌我的全部,说我是他的灾难,娶了我是家门不幸,要纳新妇入门……”
“他承诺过!可他却变了心,三天两头朝那小寡妇家跑,他说他没想娶那寡妇,他和我说男人都这样,送上门的女人,怎能顶得住……他说他非不忠,让我不要再念叨这事,再念那就是我的错,让他心烦意乱!”
“我为他生了七个孩子,也曾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我就从未有过歇息的时候,可那日他纳了新人,却对我说,你那身子我早就厌弃了,作为女人无法满足自己的丈夫,而是污了丈夫的眼睛,那就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无能,休妻有理,让我自离去……”
“他心中有我,可也有别的女人啊!是他那大丈夫的心太大,而我这个小女子太渺小,他哄我骗我,得手后又厌我打我,说我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家中不能帮衬,容颜也不甚美丽,他说他娶我,是因我缠他,不知检点,他说他想起我就恶心……”
红线不愿做船娘了。
她养了一只猫,要它学着摆渡。
而她整日,就坐在岸边,望着漆黑的恨水发呆。
水流不尽,恨意不绝。
不久之后,忘忧来了。
她虽叫忘忧,可她的故事,恰成为了压倒红线,使她发狂发疯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这种东西……要听我说我夫君的故事吗?”
忘忧有一张苍老的脸,与红线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夫君叫凌旭,就是长阳门赫赫有名的那个凌旭。”忘忧说。
那个凌旭,少时拜入长阳门青玄真人座下,青玄真人要说,也不是鼎好看的那种女子,她很普通,就连悟性也只是修行人中的一般,并非佼佼者。
但她对凌旭而言,却万分重要。
凌旭自幼丧母,在叔父家做长工换碗饭吃,不饿死。十几岁的时候,机缘巧合,被一乞丐指点,弃家寻到长阳山,经过了长阳门的考验,做了长阳门的弟子。
青玄是第一个照顾他的女人。无论她再怎么冷若冰霜,凌旭都悄悄的动心了。
只是师徒之间,怎可相恋?又因只是他一人痴恋青玄,故而凌旭忍而不发,在扭曲的情感中,暗恋了师父数百年。
直到青玄衰老去世。
凌旭有了能力,能窥到半分天地轮转的轨迹,用了许多方法,寻到了青玄部分魂魄的转世。
第一个,就是忘忧。
可忘忧,她是烟雨楼的头牌,凌旭寻来时,她早已挂牌接客两年。更让凌旭无法接受的是,忘忧到烟雨楼接客前,还嫁过人。而她也正是因为嫁了人,才会被丈夫卖入青楼抵债。
忘忧在烟雨楼做得很好,她游弋于各种男人之间,欢笑畅饮,展露风情,心中苦涩并不能让她生存下去,反而会让她活得更加苦痛。
所以,她选择卖力地做一个荡妇,直到她死。
但她很幸运,她没有死在烟雨楼那个地方。
凌旭找到了她,并把她安置在长阳山下,与她拜了堂,洞了房,半痴半醉地对她许了生生世世长相守的诺言。
忘忧没信,也还好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