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小厮背负着的年青人,眉眼仿如雕成,在灯下弯着优美的弧度,眸光冷冷,带着点郁气。肤白,大约是冻过的原因,白中发青,眼眶下略有些黑,薄唇抿一线,很瘦,看上去颇有几个孤高与清冷。
这才是宝如心心念念的那个李少源。上辈子临终之时,她嘴皮时时嗫嚅,便是一声声在唤:少源哥哥,少源哥哥。
自打嫁给他,她谨守夫妻之仪,从不曾多提多问过一句李少源,但潜意识里,李少源不会抛弃她,既不来长安,必有他的不得已。
临死前方衡告诉她李少源双腿俱废,成了个废人,她也一句未曾吭过,只在临终的时候,一刻不停的缓缓念叨着。
那绘在陶罐上的桃源仙境,茅屋外有三双草鞋,季棠一双,她一双,剩下那双,肯定是给李少源的。
“炎光,勿要造次,放我在那柴草上歇一夜就可。”李少源抱拳道:“季大爷,是我束奴无方,惊扰到你了,还请谅解。”
里间忽而哐啷一声响,听那声音,是土地像前的铜烛台砸到了地上。
季明德端灯进了里间,外面顿时黑暗。
季明德一出屋子,宝如便爬了起来,跪在褥子上对着土地公周周正正三拜,道:“土地公公,蒙您保佑,小女熬过了一年,哥嫂俱已安全离开。
当初我曾托您保管一物,如今再入长安,欲要将它拿走,多谢您保管之恩。”
土地不过一尊塑像,两颊还叫些路过的醉鬼们涂的红红,可宝如拜他,仿如拜最尊重的长辈一般敬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绕到供案侧,再拜,说声得罪了,手便自土地爷爷所坐那基台上摸了进去。
先帝临死时,泣血书成的那份遗诏,宝如暗猜回到秦州之后只怕保不住,遂于回秦州的半途,藏在了土地公公身后的砖头之下。
这土地爷的前膝与脸,因为塑的喜气,人们都爱抚一把,沾点福寿。但后面那砖块是他的座基,一般没有人敢摸。
将一块青砖摸了出来,宝如手伸进去,里面是个空匣,她腕细,在空匣里转了个圈儿,再从后面抽出一块砖来,一块又一块,土地公笑眯眯的注视着,宝如连连说着得罪,不一会儿整个脑袋都爬了进去,胳膊伸了老长的摸着。
一摸未摸到,宝如再摸,再摸还是未摸到,脑袋嗡的一响,急了满头的汗出来。
她索性抽开所有的砖,土地爷在上面摇摇欲晃,整个后座被掀开了,基座后竟然没有任何东西。用三层油纸包裹,装在个铜条匣里,锁了三把钢锁的先帝手书血谕,盖着御玺,他的私章,闲章,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
宝如瘫坐在土地爷的塑像下,默了半天,抬头问道:“土地公公,我的东西它去哪儿啦?”
恰这时候,李少源说了声炎光,勿要造次。
宝如持着铜烛台转过身来,晃了两晃,烛台重重磺到了地上。
第55章对坐
季明德进屋之后看到一幅很怪异的场景。
宝如躺在供案下的被窝里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明潞潞的眨巴着。土地公笑笑眯眯坐在他的供龛里但基座几乎被抽了个空砖垒了一地。
照宝如那一脸天真无辜的神情季明德更愿意相信基坐下面那些砖,是土地公自己搬下来的。
他也不说什么,引了盏灯给外头便开始填那砖块,一块块填进去,将土地公的神座镶稳了便钻回被窝睡了。
两夫妻并肩躺着,听外面两个小厮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们生起了火烧了水温了地瓜热了兔肉怨着天冷咒着关山难越,唯独李少源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宝如失了那么重要一个东西,又不知是谁拿走了它简直一无头绪。若是个山匪或者放羊娃大字不识的,丢了东西只留盒子倒还罢了,若是个地方官,或者朝中官员呢?再或者,王定疆当时就派了人尾随,她前脚藏,人家后脚就拿走呢?
不该的啊。若果真王定疆已经拿到了东西,那她也就没有了活着的价值,她必死无疑。
她还活的好好儿的,显然王定疆和白太后并没有拿到那东西。
究竟是谁拿走东西的呢?
那东西又流落到何处去了呢?
宝如脑中一团乱麻,再听外面荣亲王府两个小厮言谈咧咧,不期竟在如此大雪封山的寒夜里碰上李少源,想来想去,觉得夫妻之间应该坦承,毕竟李少源和她的婚事,是满长安城皆知的,也没什么不好说,遂攀上季明德的肩膀。
季明德恰也在这时候转身,黑暗中俩人鼻子碰到鼻子,宝如噗嗤一笑,季明德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