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少爷相遇之后的当天晚上,宁疏在梨园外的马路上,给一位行将饿死的盲眼老妪买了一块血米糕。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而宁疏却只当她是胡言乱语,并不曾例会。
再后来,陆家那少爷不顾全家人反对,娶了梨园戏子,沦为全城笑柄。然而夫妻伉俪情深,出双入对一刻也不曾分离,笑柄渐渐传为佳话。
所有人都道陆家少爷爱妻情深,梨园戏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有宁疏知道,白天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有志青年陆家少爷,和晚上万尽百般花样,折磨她求死不能的南生,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宁疏咨询过很多西洋医生,得知了丈夫这样的情况,也许就是精神分裂症,他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平时的他完全不同的人格。
可是西洋医生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治疗陆少爷的病,加之白天的陆铮少爷愿意配合医生,可是晚上的南生,将宁疏欺负在身下的时候,却一遍一遍质问她,究竟爱谁。
她爱的人究竟是谁,当初梨园初遇,一曲《墙头马上》,她对他一见倾心,她爱的人是陆铮,教会她念书认字,教会她英文,给她念胡适之的白话新诗,他们一起在剧院排练易卜生的话剧《娜拉》…陆铮告诉她,即便是女孩子,也须得独立自强,学习西洋的文化和思想,切不可做那《墙头马上》的李千金,随波逐流,依附于封建父权和夫权…
他带她进入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不再是卑下的梨园戏子下九流,而他也不再是陆家高高在上的少爷,他们的身份地位人格尊严都是平等的。
而这个人,也绝对不是每晚欺负她的南生,满身鸦片膏子味,熏得她喘不过气来,逼着她要服从她,绝对不可以违抗他的意志的南生。
南生就像大清国将亡未亡的陈腐僵尸,肉身未死,心已经死了。
而陆铮的脚步已经迈入了新世界。
如此几年反复纠缠,宁疏身心俱疲,终于决定逃离南生的魔爪,投奔她在外征战的弟弟。白日里陆铮为她准备了包裹行囊,告诉她,等他数年,他已经联系了不列颠最好的医生,病愈之后,便回来寻她。
然而当晚宁疏还未出城外,便被家仆追上,陆家夫人连夜奔逃,传出去岂非大耻。
宁疏被南生囚禁在陆家阴暗的地下室里,受尽了折磨,她来不及等到第二天的日出升起,便咽了气,带着腹中两月的孩子,离开了人世。
在她气绝身亡的那一瞬间,陆铮转醒,见到的却是一具冰冰凉的尸体,他痛不欲生,精神失常。
三个月后,已经师座的军阀头子叶英俊率兵占领江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陆家那个早已经疯魔的大少爷。
一段作古的历史,回望满眼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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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一场,一梦三年,人间已经换了天。
薄扶林道,宁疏穿着学士服从校园里走出来,有朋友邀约,今晚去弥敦道的酒吧庆祝毕业,她婉言谢绝了。不远处,一身西装笔挺的傅南生站在车前,遥遥望见,他和煦微笑,勾勒一抹浅淡酒窝。
有个红衣服的小姑娘迫不及待跳下车,朝她跑过来,扑上她的身体,喊道:“妈咪!”
宁疏抱起她:“小圆子,你怎么来了?”
小丫头声音糯糯的:“我和哥哥求傅叔叔带我们过来看妈咪的毕业典礼,可是路上塞车,现在毕业典礼都已经结束了,好可惜看不到。”
车窗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探出头来,他皮肤很白,不像圆子,脸蛋挂着两坨鹅蛋红。
傅南生拿出手机,对他们说道:“我给你们拍个照,留念。”
“好啊。”
宁疏抱着小圆子,手里还牵着团子,站在大学门口,笑容灿烂。
“咔嚓”一声,容颜定格。
那天晚上,傅南生与宁疏坐在太平山顶的旋转咖啡店,俯瞰着整座香港城的灯火。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现在才长大么。”
宁疏看向正在边上的童趣屋玩耍的兄妹俩:“要说为母,我可是从十二岁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两个小家伙的母亲了。”
“今天晚上,兴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喝咖啡。”
说话间,傅南生从递给宁疏三张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