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老臬阳公手底下升上来的,怕聂言初掌军权不知如何行军,一路从京城跟来此地。起初聂言仍脱不了浪荡娇气的世家公子脾气,每每一发火,他就说“莫非世子要灰头土脸地回去告诉陆侯你当不了这个统帅?”,聂言什么都能忍,独独忍不了这个,硬生生将旧日所学提起,用兵越发如指臂使。
“聂帅料中了,这个时辰起灶,想必逢魔时分便会经过此处。只是末将不解的是,若依前计,将山阳关的尾扫干净些,来个火烧城池,岂不是不用冒此险?”
“不,”聂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等得发僵的手腕,道,“山阳关乃千年雄关,若焚之一炬,只怕西秦反扑。再说了,那通往楚军的平原何等薄弱,真一个没拦住让这些贼秦从那处过,沿途定少不了烧杀抢掠,就算将他们都打退了,等班师回京的时候,以陆栖鸾的脾气肯定是上朝笑嘻嘻,下朝妈卖批,还不如把他们埋在这儿,也省得爷的兵打扫尸体累得慌。”
参将道:“不过既然聂帅料敌机先,就等同断了西秦东侵的后路,京师那边便可瓮中捉鳖。只是聂帅,之前因粮饷官员擅扣我守军军饷,您擅作主张的事,还向陆侯上报吗?”
聂言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什么事?”
“您对那些粮饷官员行贿让他们违逆上面的意思不扣我们军饷的事……”
可不是行贿吗,原先边关缺粮,聂言怒气冲冲去责问,本以为大闹一场,哪知他去了就是两大箱金晃晃砸过去,那些个准备了千般说辞的大小官员的眼睛都快被晃瞎去了,哪里还在乎上面给的小恩小惠。
拿行贿解决文武矛盾的,他多半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聂言终于回想起来这事儿了,三分心虚道:“这不都怪她动作慢耽误事吗?她若是能早点把京中平定下来,还会出这么些个乱子?”
“聂帅,话虽如此,可陆侯也有难处,毕竟之前京中还有太上皇。我们做臣子的底线就是决不可忤逆犯上,陆侯当然可以重兵逼宫,可先例一旦由此开,待陆侯百年之后,东楚定会陷入主弱臣强之势,后来者效仿陆侯行事,那可是祸延百代了。”
与易门的争斗,步步皆是算计,聂言不知道陆栖鸾在多少个不眠夜里疯狂推算敌人的意图才得出这样的筹谋,但他知道,那必然是她不得不为之的执念。
“你说她,以后还会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吗?就没有想过,像个寻常女子一般功成身退?”
“……陆侯不是寻常女子,请世子,收心吧。”
聂言不语,望着一线峡谷口腾起的,属于西秦进军的烟尘,似是并没有听见那句收心之言一般,提剑转身道——
“闲话休提,开战了。”
……
京师城下,来自西壤的敌人抬头望见巍峨的古京,每个人眼中都弥漫着血煞之气。
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西秦开国以来从未踏足过的,在他们之前,不知有多少先代名将饮恨于阳关之下。
他们的首领,蜀王赫连霄亦然。
“王爷,攻城时辰已到,是否吹响号角?”
“按理说宋睿应当在此时依约开城献降才是……罢了,弩手先上,将通牒附于弩手箭上射入城中,若仍无回应,便开战。”
指令发下,西秦的弩手列于前阵,瞬间,万千冷箭曳空,划过一道道长长的弧线,有的被城墙挡住,有的越过城墙,最高最远的那支,掠过严阵以待的外城,飞向第二重城墙的城楼上,直奔那煮酒氤氲之处,正紧盯战局的女侯……
然后,在它见血之前,便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并不属于武人的手轻描淡写地接下来,随即慢悠悠地折断,丢去酒器下的炉中作了添柴。
那箭自远方来,卸力九成,却绝非是轻易可接、可折断的,除非他有武力在身。
算是被救了半条命的陆栖鸾目光仍不离城下敌阵,只徐徐道:“……多谢,只是意外的是,我认识你这么久,看你整日里活得宛如个药罐子,竟不知你是个会武的。”
“陆大人怕了吗?”
“我怕你输不起恼羞成怒要杀我,我这格调就装不下去了。”
“我不杀女人,”叶扶摇似是已近微醺,温和的语调在说完有风度的言论后,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但我可能会杀我喜欢的女人。”
耳根不由得一阵发酸,陆栖鸾呵了一声,道:“你别是脑子有毛病吧。”
“凡生有万千相,我不过其中之一。当然,你若输了,这杯同心,我会亲手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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