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命依然是当年见时那般温润清雅的模样,但瞧着伊人已不再是当年初出茅庐时好骗的模样,不禁失笑道:“我易门也不是一开始就为非作歹的,起初只不过接接帖子杀人而已,祸首仅叶扶摇一人,陆侯要除他,我是乐意站在井边砸石头的。”
苏阆然是不信的,道:“你片面之词,岂足取信?”
“我亦未曾说过要取信朝廷,只不过此回与陆侯殊途同归,痴心妄想一回也不成吗?”
陆栖鸾道:“我当初年少无知时若听了你这话,许是会叹上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那现在呢?”
“物是人非,功名利禄压身……我觉得好得很。”
人生终归不能只如初见,当年青葱一少女,如今堕落官场混得城府深沉,宛如掉进官眼儿里,王师命长吁短叹了一阵,又忍不住调侃道——
“官场如此污浊,上有昏君,下有妖孽,不如陆侯随我回鬼夷去,修身养性益寿延年——”王师命说到这儿,收到陆栖鸾一记白眼,改口道:“不成我跟你来东楚也可。”
苏阆然面无表情道:“来东楚死牢也可?”
陆栖鸾道:“好了不说笑了,大家都是彼此见过修罗面的人,你那一套与叶扶摇有宿怨的说辞的半个字都不信。今天你助我假死偷生瞒过叶扶摇,算是你我交心的第一步,我不妨就把话说开了,你助我不是因为你不满叶扶摇,而是因为夙沙无殃死后,你的某种盘算落空,被叶扶摇发现了,知道一旦他对付完我与东楚后,就会掉过头来清理门户,你就是被清理的第一个。”
王师命面上笑意微敛,眼底泛出一丝冷戾神色,道:“你知道多少?”
“你虽然自称是鬼夷人,但言行皆如中原人一般无二,我好奇之下派人去鬼夷查了查,查到你是西秦来的,原本应当是西秦人才是。”
王师命笑了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在做这个封骨师之前,我曾是易门的巫医。从夙沙无殃被带入易门开始,不知在他身上费了多少心力,才让夙沙无殃代替叶扶摇接手了东楚的势力……叶扶摇竟直接把他杀了,多年心血空废,岂能甘心?”
他所谓的费心力,依照陆栖鸾对易门的了解,多半是王师命早年对夙沙无殃下了什么能控制他的神智的手段,等到叶扶摇某一日死后,就在背后操纵夙沙无殃做易门的门主。
岂料后来出了变故,未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只要叶扶摇细细回思,早晚要找麻烦到他头上去。
想通了这一节,陆栖鸾道:“不是说天演师有推演未来之能吗?有夙沙无殃前车之鉴,你还敢触他的逆鳞,不是找死?”
“这也正是我想与你说的,若放在以前,我们自然不敢算计他。可天演师之所以为天演师,当需如天道无情,不得有偏倚,历代皆如此,易门所以长存不灭。然到了他这一代,则是常年因亡妻扰心,十卦九不准,这才有了夙沙无殃。你可设想,将一个人日日灌输你最疯癫狼狈的模样,常看着他做下魔根深种之事,是否会觉得自己纵有心魔,也有所缓解呢?”
“我也听过不少消息了,赵玄圭言因我生得像他的亡妻,这才屡屡对我留手不杀,可对?”
王师命冷嗤一声,道:“你与他相处甚久,看他有半分像是因情收手的人吗?他可是个没有心肝的,对你留手,不是为了想与故颜再续前缘,而是他须得借你模样,摧折殆尽后,了却他多年的魔障。”
“……”
脑中蓦然浮现往日种种,叶扶摇待她的态度一直都很诡异,言谈间总是喜欢把她往狠辣夺势的方向带……那绝非是对待一个想要得到的女人的态度,反而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期待,期待她高飞九天时,再一箭射落。
“那他,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杀了你他的魔障一样无解,还是做不了真正可翻手弄世局的天演师,否则他身侧所隐高手无数,以你与他多番接触,又岂会容你活到今日。”
说到底,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是闲谈情爱的,都是争权夺利之辈,谁也莫言谁心冷肠硬。
陆栖鸾按了按眉心,眸光冷了下来:“你应该很乐意与我分享,从哪儿下刀子,才能让他死得最疼吧。”
王师命道:“别的事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夙沙无殃当年被禁于地底时,叶扶摇时常会去找他,在他面前反复讲一些陈年旧事。彼时我还是巫医,日日反复听着,便也清楚他一些旧事,至于孰真孰假,我至今也不知。”
谈到这儿时,陆栖鸾见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苏阆然提刀起身往外走,问道:“你去哪儿?”
苏阆然低头看了一眼刀尖上已凝的血,淡淡道:“他人故情与我无关,我去杀了赵玄圭,坐实你伤重不治之事。府中护卫皆是我的人,倘有任何异动,必见其血。”
王师命晓得这是在给他一个警告,笑了笑也不说话,待苏阆然走后,眸光一闪,道:“原来他是平日里不愿多费心思,勇武易得,心思明白的却是可贵……若当年夙沙未遇见你之前先遇见他,这样的极品炼尸对象,是无论如何要弄到手的。”
陆栖鸾冷冷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敢算计到他头上,待我四方平定,必挥师踏平南夷六国,让你无立锥之地。”
……好凶。
倾慕虽不深,却也足以让人心底妒意微生,王师命神色一敛,道:
“那我便从久远说起,约前朝中衰时,易门并非是如今这般窃国乱世局的模样,而仅仅是个接帖子杀人的地方。门中的杀手奉宗主为尊,譬如门主算知某国气数未尽,而某地百姓意欲起义,即便昏君当道,只要不到改朝换代的年限,也会派人去刺杀本应成为起义首领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