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对个中玄异并无兴趣,但易门“图统”却是吸引了他,即可派人再三邀请易门入楚,为东楚立龙脉夺天下,甚至不惜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一名得罪过易门外支的朝臣,以交好易门。
如此作为,半载后,终于引得易门之主天演师携易门之人入楚。然而天演师本人并不露面,只派遣数名手下面圣,要求设一特殊衙门,拥有绝对权力,给他一年时间,便可整顿完东楚内政,将大权收归皇帝。
时楚皇正因西征失利,正受到一干老臣谴责挟制,当即便同意设立枭卫府。果不其然,易门手段狠辣,全然不顾东楚朝野骂名加身,疯狂扫平朝中不平之声,动辄以家小大局为挟,不到一年,朝中臣子皆不得不望皇帝之命令行事,楚皇终得大权独揽。
楚皇虽尝到了好处,可人心不足,催促天演师为东楚谋划与西秦开战一事,然而天演师却传话说时机不至,需得回西秦将西秦龙脉压制,方可谋划一统江山之事。
楚皇不悦,口头上放天演师回秦,暗中却派人密切监视,待天演师再次归来东楚,得来密报却说天演师根本就没有去调查什么龙脉,而是一年一度祭奠亡妻之时到了,非要回去不可。
当时知晓此事的近臣深觉被骗,向楚皇连番进言,一面说朝中臣子对枭卫府忍耐已至极限,一面又说买通了一名易门之人,说天演师推演天机有其独特算法,历代天演师皆会在背上纹刻此法,剥其皮便可得其能云云。
楚皇急于举兵,对天演师藏头露尾之行早有不满,心一狠便兔死狗烹,着人伏杀易门,生擒天演师,禁入当时作为护国僧人修行的修罗寺,令僧人剥去那传言中的天演遗谱后,又发觉遗谱晦涩难解,又让人把天演师救活,想让修罗寺的僧人以蛊魂之术令他说出解法。
“……修罗寺的僧人言,他是个怪人,无心薄情,却又魔根深种。曾派过修为浅些的僧人去劝导他,反被他一言一语引得佛心不稳,反倒因此失了禅心。无人解得遗谱,朕手下楚军又等不得,只得先行开战……可自那之后,楚秦交锋便陷入胶着,丝毫没有他在时那般顺利。”
太上皇的语调平平淡淡,对自己做过的杀鸡取卵之事只有些许遗憾,并无反省之意。或者说作为皇帝,他的一言一行必须是正确的,即便是错了,也没有回头路。
陆栖鸾沉默半晌,道:“臣向来不信玄玄之说,如若天演师当真得窥天机,怎么会连自己有杀劫临身也算不出来呢?”
“这朕却是不清楚了,不过枭卫府中陈年旧录上当载有天演师被生擒时正失心成狂一事,想来多半是碰上了不清醒的时候,这才失手被楚人所捉。”说到这儿,太上皇略有感触,道,“世间之人,强极则衰,智极则痴,废弱之流中,屡有凤飞九霄。”
陆栖鸾不知为何又想起当时夙沙无殃失魂之态,隐约觉得二者之间有所关联,便记在心里,又问道:“可陛下既已与之结仇,何必又如此荒唐地与之和解呢?起用这样的人为朝臣,陛下用得难道就安心吗?”
“不是和解,是不得不为之。”太上皇眸光微凉,道,“玺心,你可曾记得你二皇兄?”
殷函忽然被点到,皱眉道:“二皇兄当年谋反,已被父皇贬去北方,怎么突然想起他?”
“易门之人暗地里助他去了匈奴,正在集结匈奴势力,打算南下杀回东楚。”太上皇冷笑道,“朕在时他不敢,幼妹登了帝位,他便敢了……朕宁愿要易门之主留在朕眼皮子底下,也不愿他再在匈奴开一盘局。”
西秦之事犹未定,更莫提南夷仍虎视眈眈打算分一杯羹,匈奴那边如若再开战事,东楚就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了。
陆栖鸾心底一沉,起身道:“多谢陛下警醒,臣当知该如何行事了。”
太上皇略略安抚了她两句,便任由她告辞离去。
“父皇。”待陆栖鸾离开后,殷函忍不住问道,“父皇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只不过……那人对陆卿似有深恨,比之颠覆朝纲,更喜欢与陆卿见个生死分晓。”言罢,太上皇轻轻拍了拍殷函的头,道,“朕到底还是个父亲,无论如何也想为女儿找一面盾,即便……她可能会被碾碎。”
……
过了朱雀长街,道旁的灯市依然如当年那般绮丽,可陆栖鸾却无心相赏,脑海里不住盘算着往后的局势。
“……侯爷,路边就是您惯常喝的那杜家的酒铺,看他家的酒刚酿好,可要打上三两回府暖身?”
“好,快去,莫耽搁我回府处理公务。”
“是。”
车夫连连应声,将马车拴好,便去为她买酒。
待窗外的冷风一刮入,陆栖鸾的心思稍定,挑起车帘发觉,今日竟然是元宵节。
……怕是近来忙忘了,也不知池冰是不是还在忙。
惦念着家里人,陆栖鸾不知为何又想起在河灯上写下祈愿人的名字可祈求平安一事,便趁车夫没回来,拿了帷帽下车,挑了几盏河灯,将家人的名字一一写下,放入河中,看着那河灯飘远,和对岸与她同龄的姑娘们放下的河灯融在一起,不禁发起了怔。
——若她当年没有去考什么女官,眼下多半已嫁人,快些的话应有了孩子,正和夫君一道上街观灯。
不知不觉地,霜雪已落了满头,直到一片小小的阴影罩在头顶,陆栖鸾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眼底骤然结了冰。
“陆大人,元宵佳节,何必如此杀气腾腾?”
说话的人,依然是那副熟悉的让人恼火的慵懒神情,手上虽动作温柔地为她撑着伞遮雪,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我之间,斗心斗计即可,动刀子就少了趣味。”他微微躬身,手按在她正欲拔出护身匕首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