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愤怒,却透出一丝凄然之感,这里的人,早已厌恶了官场倾轧,他们怕,怕自己一腔热血付与污浊,因而避之如虎。
湖上一片寂然,谢端的目光里多出一丝说不出的哀色,片刻后,将手中的酒盏浇入湖中,似是在祭奠谁。
随后,舟上的那些名士与他一般,举酒相祭。
“……今日之后,带着圣旨回去吧,陛下知我固执,不会为难与你。”他淡淡道。
陆栖鸾等他们祭奠完,并没有按他说的做,默默解下带在身上的一只长木匣,取出一支卷轴,徐徐展开……却并非圣旨。
“这是……”
“我知诸位不愿听,但我还是想念一念。”
陆栖鸾眼中流露出同样的悲色,轻声道——
“这上面的名字……都是在梧州战乱里,死去的将士。”
第69章灯火阑珊夜
他们是世上最为鼎贵的那一类人,名门之后,盛名满天下,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大权在握,都不是他们真正所求的。
陆栖鸾不懂他们的山水寄情,但懂得天下之人都有的心愿,便是天下太平。
“柳裕,前锋营伍长,家中有一妻一儿,染瘟疫而死。方赟,虎门卫右营士卒,战中身中三箭,与贼同亡……”
“……郴州,军户一百七十三,十人赴战,一人独归。绵州,军户三百一十四,青帝山一战,尽没。”
幽幽长吟,吟得山静月幽,教人一抬头见这满月当空,不知几家稚子望父归,几家妇人望白头。
“……天下何时太平?何时太平啊!”
有人举酒淋头,有人又哭又笑,唯有谢端,一如一尊玉像,眸光悠远。
“陆典军,我谢端何德何能,要肩负得起你口中的黎民之苦?”
“谢公为天下文人表率,有谢公坐镇朝中,定能让文人不随波往奸佞之流相妥。”
朝中的文人缺乏一个帝位和名望和左相相等同的中流砥柱,就算是不想随波逐流的文官,除左相外实在找不到一个靠拢支持的对象。
谢端有这样的名望,无论是身份、地位,都是天下执牛耳者,再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
谢端略一沉吟,道:“陆典军以为,朝中奸佞者,谁?”
陆栖鸾垂眸道:“下官不敢妄言,但前有春闱舞弊,后有夺嫡之乱,便是连梧州那监军,据查昔年也是左相的门生,下官以为……贼在天子之侧。”
……真是敢说啊。
舟隐子叹道:“初生牛犊尚敢直言,朝中昔年多少能人诤臣,已泯然众人。陆典军,实不相瞒,我等虽隐居南隅,但朝中之事,也有所耳闻。左相宋睿,五十起于胜州,时为胜州主簿,因怒斥上官贪渎,被构陷入狱,胜州巡捕前去他府中抄家,只见两间瓦屋,数亩贫田。其大儿赴京城为父伸冤,撞死于宫门之前,惊动先帝,派亲卫查实后,将胜州刺史斩首市口,又见宋睿风评极佳,一路重用于他,以至首辅之位。”
陆栖鸾愕然道:“左相昔日竟还是这般刚直?”
舟隐子道:“宋睿如今也是刚直之人,去载南巡,查出污吏无数,你所言之种种,我等也有所耳闻,但内情如何,尚不能凭你一言而论定,此其一也。”
陆栖鸾深深一揖,道:“请先生教我。”
舟隐子略一点头,又道:“适才与你说过,先帝重用于宋睿后,其二子经科举,也平步青云。两三年后,两国战乱,先帝令东沧侯挂帅西征,以宋睿次子为监军。大军开拔之前,宋睿亲自登门,请东沧侯照拂其仅剩的儿子一二,侯爷也是满口应下,让宋监军负责粮草辎重之事,不必上前线而战。但世事无常,敌军料敌机先,偷袭粮草大营,宋睿之子牺牲自己,引走了敌军,让粮草辎重得以转移……可以说,那时的宋家,乃是一门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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