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若是有一家人吃素,可你偏偏送了自己最得意的排骨的,这到底是送礼还是结仇?对方不给你甩脸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日后两家亲密往来?
往年杜瑕家里来往的人少,还有王氏与她一同分担,可如今都独门独户了不说,牧清寒也摇身一变成了这两年的新贵,多少双眼睛盯着!
且不说那几位在京的师伯、师公,较好的同窗、挚友、同僚,还有那同一部门内的同僚,多多少少都要兼顾,漏了谁都不成。
旁的不说,光是要送礼的粽子就叫刘嫂子带着厨房里的人忙活了整整两日才得,再根据各家口味喜好分别装了匣子,杜瑕再亲自拿着单子比对,等最后一份送出去,已经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这还没完,那些平辈或是关系一般的只派下人送去也就罢了,可长辈?还有那些有师徒、亲戚情分的,说不得得亲自走一遭儿。
杜瑕和牧清寒,以及杜文和何葭两对儿新人,才算是今儿头一回进了唐芽的家。牧清寒和杜文倒罢了,两人毕竟已经入朝为官,虽然因为官阶太低,平时没得上朝资格,可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潮会也能远远见自家师公一面,偶尔运气好了,还能上前施礼,打个招呼,此刻倒还端得住。
然而杜瑕和何葭却是头一回见这位再大禄朝名声如日中天、如雷贯耳的权臣,还没进门就开始紧张。
虽说是自家人,可,可到底位高权重呀!
唐芽今年也五十八岁了,可因为保养得宜,平时也主动锻炼,瞧着也不过五十上下的年纪。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周遭虽不可避免的被刻下岁月的痕迹,然而目光依旧锐利,眼神依旧专注,几乎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官威!
这是杜瑕两世为人以来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这种近乎实质性的官威!
却是唐芽对他们的态度已经堪称和蔼,若被外头的人瞧见了,只恨不得死而无憾,可几个小辈还是放不大开,至少不可能像何厉那般自如……
唐芽先问了杜文和牧清寒,又冲何葭和杜瑕点点头,跟前者说了几句家常之后,这才很是和颜悦色的对杜瑕道:“这几年每每得你孝敬,那轻袄、轻被甚是受用,便不是年节也常有各色吃食、玩意儿,倒不曾当面谢你,你有心了。”
唐芽,这可是唐芽,多少人挤破头都想给他当奴才的,权倾朝野的唐芽,他夸我了!
饶是杜瑕,听了这话也不免有些心花怒放,只面上还是强力压住,微微带着一丝得体的笑容,行了一礼才道:“师公客气了,到叫我惭愧,原也不是什么宝贝,不过胡乱琢磨出来孝敬长辈,若是您觉得受用,那也是我们的福分了。”
谁都愿意听好听的,即便是唐芽这每天都被无数人绞尽脑汁巴结的权臣也不例外,尤其这话还是从他徒孙媳妇嘴里说出来的,自然越发熨帖。
唐芽瞧了瞧她,又看看杜文,突然笑了笑,道:“倒真是一对兄妹,蛮机灵。”
唐芽的发妻宫夫人也跟着笑道:“这几个都是好孩子,你的弟子也会收徒弟,他们又会挑媳妇!”
大家就笑,宫夫人冲杜瑕和何葭招招手,示意她们上前去。
两人不敢怠慢,忙凑上去,又努力将她往自家娘亲的形象上靠拢,好叫自己的态度越发亲昵而不谄媚,有礼而不疏远。
宫夫人问了几句话,不时点头,扭头对唐芽道:“我瞧着倒比咱们沁儿还强些。今日就都留下来吃饭。”
她口中的沁儿是她与唐芽唯一的女儿,唐沁,如今孩子都有了两个,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鸣。
杜文与何葭哪里敢应承?都受宠若惊,顺着说了许多谦虚的话。
这时,唐家幼子唐洌从外头大步流星的进来,一见牧清寒和杜文两个就笑开了,边往这边走边道:“好啊,今日你们送上门来,咱们必要不醉不归!”
唐家虽世代文臣,父亲兄弟姐夫没一个武将,可他却十分张扬,作风也颇豪放,更有一副海量!与人斗酒几乎没有敌手。
之前他就与牧清寒和杜文颇多往来,因此与杜瑕与何葭也十分熟悉,当下打了招呼,还笑嘻嘻的问她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宫夫人笑着骂道:“偏你只知道吃,如今就偏不给你吃!”
众人都笑,气氛一时十分欢快。
唐家一共三子一女,唐洌两位兄长这几年也先后外派,姐姐早就嫁人,家中只剩他一棵独苗,人又长得得人意,且才思敏捷,因此唐芽夫妇都很宠爱他。
于是众人就在唐家吃饭,直到三更方毕。
开封本就繁华,眼下正逢佳节,更是热闹了十倍百倍,当真通宵达旦不夜城,处处皆是游乐声,端的叫人流连忘返。
因杜瑕累了,牧清寒也吃了许多酒,醉醺醺的骑不得马,两人便都坐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正巧路过街边一个做关扑的,登时勾起牧清寒回忆,他伸手挑开车帘看了一回,扭头对妻子笑道:“还记得那年咱们共游不曾?三思险些给人抓了当现成女婿,郭旷之非要关扑,引了一整条街的人来看,最后却等于花一二两银子买了俩橘子……”
他这明显是醉意上涌,竟将前后几回发生的事都扯到一起,杜瑕甚少见他这般,只觉得十分有趣,却不辩驳,托着下巴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