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好好吃药就会万事大吉,没想到得病容易去病难。虽然整天一把一把的苦药闭着眼睛往嘴里送,陈小莲的小腹部仍然时不时地胀痛,而且只要稍微干点重活,整个后腰就像被压上了块石头,酸困得无法直起身子。
而马存福终于没有等到抱上孙子的那一天,在冬季末尾一个阴冷的清晨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那一天,整个马家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连通人性的二凤也伤心地趴在角落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地出呜咽声。马老汉就这样匆匆谢幕了,一生最关心的几件大事全都未能落实,二凤的哀鸣可能也是在替他感到难过吧。
灵堂前,陈小莲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公婆膝下无女,结婚这么长时间,一直把她当闺女看待,相处得相当融洽。她觉得自己愧对马家的列祖列宗,没有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让老人抱憾离世,自己简直就是个没用的女人,扶着棺柩,陈小莲忍不住小声哭诉“爸呀,你走得太早了啊,怪我没本事,对不住你啊。”,一旁的李月娥揣测出儿媳为何如此愧疚,强忍着悲伤,反过来劝慰陈小莲“别哭了,小莲,怎么能怪你呢?有地还怕不长庄稼吗?有些事情不是能急来的,啥都讲究个缘分呢,该来的时候会来的,千万不能太着急了。”李月娥当年也是在结婚几年之后才生的老大建民,为此她曾受尽村里人的冷嘲热讽,所以她太能体会儿媳的心情与不易。
李月娥的劝慰没能奏效,她的通情达理与善解人意,使陈小莲的心里越自责,反而哭得越悲切。
处理完公公的后事,陈小莲下了决心去找堂嫂,在她的陪同下硬着头皮又去县医院做了一次检查,这次的结果在陈小莲的预感之中,各种炎症非但没能好转,反而有所加重,更糟糕的是,以前的输卵管积水竟然进展为输卵管堵塞了,这也意味着怀孕的可能性更加渺茫了。拿着检查单,陈小莲绝望至极,头晕目眩,不知是怎么走出诊室的。
彩霞看到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经猜到了几分。她上前搂住陈小莲的肩头,给她打气“别灰心妹子,听西医的没治好,咱就换中医。我娘家那边有个老中医挺神的,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对妇科病更是有奇方,听说连癌症都治好了几个呢!放心吧,明天姐就带你去瞧瞧!”
陈小莲听了,半信半疑地望向她“真的吗?真有那么神?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姐!”
“嗨,怪姐一时糊涂,姐以为你不过是有点炎症,吃几片药就解决问题了,没想到炎症也这么难缠。”彩霞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放心吧,老中医在那一片可有名气了,连不孕不育都不在话下,你这点毛病对于人家就是毛毛雨啊!”
陈小莲听了,感激地握住了彩霞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里突然又有了一点光。
繁衍后代是个相当复杂的工程。不但需要夫妻双方密切配合,还必须保证各自的零部件完好无损,畅通无阻,缺一不可。陈小莲自从走上中医治疗的道路,才现自己并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在传说中的神医家的院子里,看到一张张和自己一样充满焦虑的苍白的面孔,才知道天下竟然有那么多“管道堵塞”的女人,心里既释然又悲凉。
中医治疗讲究“望、闻、问、切”,一副药方只给开七天。喝完这七副药后,再根据病情不断地调整方子。数不清跑了多少趟,喝了多少碗苦药。终于老天开眼,陈小莲现自己怀孕了。看着逐渐变红的验孕棒上的两条杠,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揉眼,再定睛细看验孕棒,真真切切的二道红红的印记。突然之间,惊喜交加,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英雄,被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自豪感、成就感所包围。她紧捏着那根棒,浑身颤栗,生怕一松手会飞走了似的。激动之余,才想起要去向李月娥报告这个好消息。自从公公去世后,家里只剩婆媳两个人,她和婆婆一直处得像母女一般。
秋高气爽的大清早,李月娥正迎着朝阳打扫着院落,一抬头看见儿媳满面喜色向她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样东西,激动地喊她“妈,妈,给你看样东西,你快看看,这是啥?”
李月娥应声放下手里的笤帚,小心地接过去那根棒,凝神看了好半天,一脸的茫然,看着儿媳“这是啥东西?小莲,我这老眼晕花的也看不明白啊!”
陈小莲羞怯怯地说“妈,这个是验孕棒,专门用来测试的,二道杠都是红的,是代表有了。”
李月娥闻听此言,张大了嘴巴,双手捧住了那根棒,激动地连声道“好,好,好!太好啦!哎呀,多亏了老天爷保佑啊!妈以前怎么给你说的,缘分到了娃娃自然就来了,看看,这不就来了嘛。”
婆婆的一番话让陈小莲分外感动,每次她从外面拿回来中药,婆婆并不过问太多。只是在她忙不开时,默默地帮忙熬药。看她“咕咚咕咚”喝下那些苦药时,还会疼惜地看着儿媳,说“慢点喝,不要心急,良药苦口,你身子骨瘦弱,得慢慢调理呢。”
陈小莲明白她是怕自己有压力,故意看破不说破。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高兴之余,李月娥又郑重地嘱咐道“怀孕可是个大事,从今天开始,可不能再上高沿低了,重活累活都不要碰。接下来几个月的日子,你要受苦了,怀孕的滋味不好受。想吃啥就说,妈给你做。女人呐,都要经这一回呢,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
毫无经验的陈小莲看到婆婆如此严肃,嘴上虽然连连答应,但心里却暗笑婆婆怎么比自己还紧张呢。
很快,婆婆所说的都一一应验了。怀孕的日子真的是太不好过了。刚开始两三个月,陈小莲吐得天晕地暗,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有一段日子,连厨房都不敢靠近,刚一走近,只要闻到油烟味,立刻“嗷嗷”地反胃。严重的时候,只能天天喝稀饭,直到把自己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李月娥看不下去了,非逼着她去镇上的诊所打了两天营养液才挺了过去。后面几个月,好容易能吃进去点饭了,孩子又开始在里面闹腾,小拳头东杵一下,西捶一下,两只小脚也不闲着,肚子上不断地鼓起一个又一个包。特别是到了孕晚期,总是会觉得尿急,一天不间断地跑茅厕。睡觉时更是不得安宁,小家伙有时半夜也要拳打脚踢,左边睡睡,右边躺躺,怎么弄都是不得劲,整个晚上,陈小莲捧着硕大的肚子翻来覆去,根本无法睡踏实。
好不容易盼到了分娩,谁知那才是最煎熬的一关。从见红到生出来,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尽管从堂嫂那里学到了不少生产的经验,但真的进入实战阶段,根本不按既定步骤来。先,疼痛点不一样,彩霞描述的是屁股上面的尾骨疼,感觉有把铁锤在不停地敲击,整个腰像要断裂一般痛。而陈小莲是小肚子下面,两条大腿的内侧疼,感觉有两把锥子在狠狠地戳她的肉,而整个肚子硬得象面紧绷的鼓,肚皮上青筋突起,随时要炸裂了一般难受。
刚开始是偶尔疼一下,让你觉得不过尔尔,渐渐地开始变得有规律,疼痛感也慢慢加剧。从半小时到十五分钟,然后是十分钟,五分钟,最后是三两分钟,直至不停歇地,不间断地连续疼痛,随着时长间隔的变化,疼痛感也在逐步升级。肚子好象被扣上了一副枷锁样的刑具,感觉两端有螺丝在不断地往紧里拧。十几个小时下来,陈小莲被折磨得面色苍白,痛苦不堪。
就在几乎要坚持不下去时,才终于迎来了曙光。当最后拼尽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感觉孩子从下身滑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疼痛便戛然而止。就像暴风雨后的阳光,地上还是湿漉漉的呢,天上已经是一片绚烂。当陈小莲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时,连残存的那点不适也立刻烟消云散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肺腑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尽管没有如愿生个男孩,但女儿也是历经千辛万苦,盼星星盼月亮才得到的孩子,所以陈小莲的心里并没有失落感。担心婆婆不高兴,陈小莲还试探地问她“妈,没让你抱上大孙子,你有没有失望啊?”
李月娥充满怜爱地看着孙女,嗔怪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孙子孙女,只要生到咱家就是咱家的宝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妈又不傻,生男生女由不得女人说了算。再说了,能生女就能生男,你又不是不会生。”
婆婆的开明让陈小莲觉得很是宽慰,但从话里也听出来点意思,那就是希望她能继续生下去。其实不用婆婆暗示,陈小莲的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在马家堡这样的农村,如果生不出来男孩,是会被人轻看的。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马建钢是马老汉留下的传宗接代的种子,陈小莲是不允许种子在她这一代传丢的。最重要的是她也喜欢孩子,特别是看到怀里的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脸,她简直爱不释手。男人不在家的日子,如果能有两个孩子围绕在身边,整天忙忙叨叨的,也是令人幸福又有盼头的好光阴呢。
最关键的是,女儿虽然也是自己的心头肉,但总有长大嫁人的那一天,就象她自己一样,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趟娘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平时父母有个头疼脑热,大事小情的,根本不指望她,也指望不上。在农村生活,家里没有个男孩总觉得是不牢靠的,是会被暗中歧视的,很多时候会受到排挤,甚至会受到欺负的,就象是一个国家的核武器,虽然可能永远用不上,却是必须具备的。更何况,象马家堡这样的地方,地里的庄稼活离了男劳力也确实是不行的。
女儿的降生,代表着生育的管道已经被打通。既然已经具备了这种得来不易的能力,陈小莲肯定会珍惜的。她在心里已经计划好了未来,等房子修建起来,就着手准备要第二胎,她要让马家在村里树立起全新的形象,让马家的血脉源远流长,也让自己的女儿有个依靠,在父母百年之后不会孤单。
喜欢草根的江湖请大家收藏草根的江湖本站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