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初二,是以龙为图腾的国人比较看重的日子,尤其在相对落后的乡村,更是要隆重对待的一天。各个乡镇会举行庙会,舞狮子、耍社火、唱大戏,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地处陕甘川三搭界的贫困村马家堡,在这一天里,也变得异常热闹。人们纷纷走出村庄,三五成群地赶往镇上逛庙会。
浮图镇位于各村落的衔接处,是十里八乡的经济文化中心。镇上总共有两条街道,其中最长的一条专供附近的乡亲们交易所用,每逢三、六、九是赶集日,众多小贩聚集于此,人们会从各村赶来采买生活所需。二月二是传统大会,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盛大与繁华。将近二里地长的街道上,各色生意如火如荼地展开,卖服装的、扯被单的、售鞋袜的、还有支着油锅现炸糖糕的……各行各业,数不胜数,最多的要数吆喝着兜售馍豆豆的。当地民间传承着各种关于二月二的习俗,嚼豆子、理头、吃面条,意为吃龙子、剃龙头、食龙须,仿佛如此一来,都和龙王爷沾了点边、抬起了头,预示着身体安康,未来能有一个更好的展。从前人们大都自己在家和些面,切成棋子大小,亦或取玉米、黄豆,用小火慢慢炒制而成。随着时代的进步,集市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豆豆,有白面豆、玉米豆、还有杂粮豆,口味也多样化,有甜有咸还有麻辣的,看上去五颜六色,卖相十足。豆豆品类的升华,其实从侧面也说明了时代在进步。
晌午时分,马存福从镇上剃完头回来,一路上有些心神不宁。刚才在理摊上碰见了邻村的老伙计,他向马存福透露了个小道消息。回到家,马存福连吃龙须面的心情都没有了。闷头坐在炕沿抽完了一锅烟,左思右想,觉得不管消息真假,还是亲自去核实一下比较安心。扭头看了眼睡在炕上养病的老伴李月娥——每到冬季,她的心脏病总要犯上几回——也不敢惊动她,自己悄声出了门去往村主任家。正在院子里玩耍的二凤听见响动,赶紧摇着尾巴追随了上去。
马存福家的二凤是个人来疯,这两天看上去又有些不大对劲,每逢春季,它就显得比较活泛。眼神滴溜溜乱转,随时观察着主人的一举一动,唯恐错失一次可以出去撒野的机会。尽管对马老汉早上逛集没带着它有些意见,仍然不计前嫌对他十分的依恋,他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在马家堡这俨然成了一道风景,马老汉嘴里衔着旱烟袋走在前头,二凤四蹄欢快地跟在后面,一路上,马存福和村里人免不了时不时地打个招呼,二凤见了同类也不断地嘻耍打闹。马家堡这个村子不算大,以前很少有人养狗,特别是当作宠物一样饲养,更是难得一见。二凤算是开了先河。
其实,马存福以前不大喜欢猫猫狗狗,孙女把二凤从县城带回来托他照看时,他怕伤娃的心,没敢拒绝。
孙女大凤是个乖娃,跟着她爸妈在县城念书。大儿子马建民和媳妇小敏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着贩卖水果,根本没空陪娃玩耍。大凤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的,央求父母买只小狗陪她。钱来得不容易,儿子媳妇平时手细,求了几次都没答应。大凤却不依不饶,架不住娃的纠缠,马建民在宠物市场转了好几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现了这只最便宜的狗。卖家说,这是自家宠物狗下的,太多了养不过来才贱卖呢。
刚抱回来时,像小兔子一般大小,毛茸茸的,很可爱,女儿喜欢得不得了,她的名字叫大凤,给小狗起个名字叫二凤。没想到,长着长着这狗就变了模样,原来耷拉着耳朵支棱了起来,个头也明显比一般宠物狗大,越看越像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在农村守家看院的土狗。眼看着这只狗越长越大,人与狗共居一室,十来平方的房子更显局促,好说歹说,才说服大凤同意把狗寄养在了老家。平时,每逢节假日,就象走亲访友一样,儿子经常把大凤送回来看望二凤。因了二凤,马存福可以常常享受到天伦之乐,这份意外,让马存福心里很舒坦,也就对二凤另眼相看。
二凤对这个家也相当满意,一是地方很宽敞,可以放开了撒欢;二是马老汉很宽容,给它充分的自由。政策太宽松了,就容易出乱子。第二年打完春没多久,马存福就现二凤的肚子大了。马老汉是个开明人,儿女大了还不由爹娘呢,何况是动物。马存福默认了二凤的行为以及它肚子里的子女。有些事情开了头了就不好收场,特别是男欢女爱之事。二凤自从尝到了甜头,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一年里头,总要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两回。虽然马存福很通情达理,有时在街道瞅见二凤和相好的打情骂俏甚至粘在一起,也把头扭一边装作没看见。但怀胎足月,总有分娩的一天,二凤不间断地生产,可让马存福有些吃不消。等这些小狗过了满月,他就背着二凤把它们送走。说是送人,也都不远,基本上都在一个村子,母子们也经常能见上面。两年下来,村子里的狗除了有一些是二凤的相好,大多数都是二凤的子女,可以说在这个村子生活的狗,差不多都算是二凤的亲戚。
熟人多了,出个门也麻烦,不停地要和人家寒喧,而动物对此却乐此不疲。因为怀揣心事,一路上马存福勾着头,背着手,旱烟锅锅吊在屁股后头,只顾埋头往前赶路。村民都去镇上赶庙会,村里开小卖部的马富贵老汉生意清淡,此时正歪靠在门口的土墙上晒太阳,见马存福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老远里打招呼“哎,老哥,上哪儿浪去呀?来,来、来,抽锅烟再走嘛。”马存福头也没抬,嘴里不依不饶地回击道“老二杆子,就知道个浪,懒得理你。”
搁在平常,马存福肯定会和老伙计依到一块拉呱拉呱,可今天有些反常,非但没停下,脚下反而走得更快。马富贵只好独自寂寥地吧嗒着烟嘴,怅然地望着马存福匆匆而过的背影。而二凤毕竟是只狗,又恰好到了非常时期,荷尔蒙使它无法保持平日的矜持,见了那些相好的忍不住多逗留一下。嬉耍一会儿后,抬头见主人走远了,慌忙又撒开腿子撵上来。
通向村主任的家是一路缓坡,他家在坡的最上头,房子建得高大又阔气,远远看去,无形中就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览全局的气势。以前村主任和父母及兄弟住在村中心的三间老屋里,后来结完婚,接着又被选举为村主任,才重新划了一片宅基地搬到了这里。马家堡的地势是东低西高,这块宅基地占据着马家堡的置高点,整个地基平平整整,又紧邻进村的大路,出行也方便,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算得上是块风水宝地。虽然当选村主任和宅基地之间未必有直接关系,但也不能排除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嫌疑。对于这种情况,村民们也都表示默认。马家堡是个穷村,村干部在村里捞不下什么油水,这块宅基地也算是一种补偿或者说待遇。
在基层农村,村干部的选举完全是一种民主行为,不象有些西方国家选举总统,竞选者必须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谁的资金雄厚谁就有把握胜出,其背后的利益由此也可见一斑。在马家堡,参选者的家境都一般,彼此之间拼的是另外一种实力。这里所说的实力非财力,而是竞选者本人的威信度,谁在村民中的人缘好,谁就有可能胜出。在马家堡选举打的是人情牌。马存福和现任村主任马新强他爸是小,老汉又亲自上门游说了几趟,于是马存福全家四口人的选票都投给了马新强。所以说,如果当选村主任和宅基地真能扯上关系的话,其中还少不了马存福家的一份贡献。
那一批划分宅基地时,马存福家没能赶上。马家堡地少人多,宅基地就显得十分稀缺。村里对划分宅基地有一些硬性规定,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果家里的弟兄们多,必须得等成家后才能搬出去另开炉灶。前几年,小儿子建钢还在县城读书,条件不够成熟而错失了机会。
马建钢当年的出生对于马存福来说,完全是计划外的惊喜,纯属上天的恩赐。李月娥从小就有风湿性心脏病,生下大儿子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马家有了后,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为了避孕特意去上了环。哪知道没过两年竟意外又怀上了,李月娥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带着节育环,二小子是如何坐住怀的。想来想去,只能拿缘分二字来解释,儿女能来投奔你,哪能不接收呢。李月娥拼着命将他生了下来。据说,当时马建钢落地时,头上还顶着那枚节育环,人家富家子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而马建钢是带着阻止他来到人世间的塑料环强势降临。
马建钢确实不同寻常,自小就热爱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马存福对他一直寄予了厚望。原指望老二能通过考学跳出农门,为世代务农的马家增光添彩,谁知高考时却名落孙山,心灰意冷地从学校背回了铺盖卷。闷头在家呆了半年之后,又卷起铺盖跟着村里的一伙人出了门。三个月之后,打回来电话,说在一家饭店里面做小工。
一晃干了五年,只在农忙时回来帮一下手,平时难得回家一趟。因为踏实肯干,几年时间已经成长为一家酒店的厨师长。儿子的自食其力让马存福稍感宽慰,但他心里清楚,总在外面飘着也不是回事。眼看着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和老伴李月娥都坐不住了,到处托媒人说亲事,女方的父母一听马家没有盖新房,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每次媒人回来传话,马存福都哑口无言,自觉矮了人半截。后来,终于在十里外的陈家湾说成了一个姑娘。人家父母有远见,听说马建钢在城里当厨师,再加上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答应了让女儿陈小莲来见一面。
这年的正月十五过后,在李月娥的一再催促下,马建钢才极不情愿地赶了回来。对于相亲,从心里他是排斥的。这种封建传统遗留下来的模式,一开始他是不愿意接受的。可是眼看着身边的同龄人纷纷成了家,而自己苦于平时工作太忙,根本无暇顾及终身大事,所以只好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在媒人的撮合和安排下,马存福和李月娥亲自陪同着,到陈家湾去见了面。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还没有表态,双方父母倒是一拍即合,对彼此的孩子非常满意。一来二去,这门亲事算是初步敲定了下来。陈家最后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说可以让两个娃娃先订婚,等以后条件好了,还是希望尽快盖一院新房子。人家的要求合情合理,马存福当下表态没问题。如此一来,宅基地仍然是最现实的要问题。
可申请书递上去了一年多,却如同投进了大海,不见一点动静。马存福往村委会跑了好几趟,可连村主任的面都很少见上,接待他的村支书马明亮总是打哈哈,答复说快了快了。马存福早就知道,村支书和村主任两人向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村里的大权实际上掌握在村主任的手上,他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所以,马明亮所说的根本不值得一信。今天早上听到的那个消息,让马存福更加坐不住了,他觉得无论如何得去找村主任马新强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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