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打这四个人出现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的面无表情,木雕石塑一般,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冷气。
在这刺的人发寒的冷漠里,四个丫鬟也没能坚持太久,只几息功夫,不论胆小胆大的,便全都又惊又怕的重新低下了头,甚至有想躲闪后退的。
眼见着这般情形,老太太右手飞快的拨了几次手上的佛珠,便只示意袁嬷嬷先带着人退了下去。
连带刚刚上茶的长夏一道,也被一起带了出去。
没了下人在,屋内氛围一便更显的沉默且僵持,但老太太却是丝毫未觉一般,仍旧能对着齐茂行继续慈爱道:“你是侯府的嫡出长孙,身边只留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像什么话?之前的那些都不懂事,赶了也就赶了,这几个,是我叫袁嬷嬷千挑万选出来的,茂儿你且用着,若不合意,只管与祖母说!”
直到这时,齐茂行才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他手心紧握着轮椅扶手,面上没有没有动怒,只声音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孙儿腿脚不便,的确是需几个有力气的伺候搬动,只挑的这个,瞧着便没什么力气,只怕是不大合用。”
老太太的话头顿了一瞬,接着,便又微微笑了起来:“这倒是祖母考虑不周了,茂儿莫忧,一会儿回去,祖母亲自再给你挑有力气、懂规矩的来,必不委屈了你!”
眼见自个都已说到这个地步,祖母却仍在装傻,没有丝毫改念的打算。
齐茂行只觉最后一根丝线都猛地崩断了,他猛地抬头,一双星眸深不见底的看向面前将他一手带大的祖母,一字一句道:“那您送这四个人来,是想要我如何?”
迎着齐茂行这般的目光,饶是已袁老太太的阅历,也只觉着心口微微发慌。
她的目光躲闪了一瞬,接着回过神,便又按按眼角,声音带出几分悲哀来:“茂儿,我是眼见着你一点点的长这么大的,废了多少心,熬了多什么血,眼见你为了殿下,落得这般情形,硬生生的绝了后,你这是叫老婆子死了都闭不上眼啊……”
说罢,见齐茂行毫无动容之意,她的心下一痛,竟是当真流出了一道泪水道:“茂儿,你也别多心,祖母知道你打小就有主意,这四个丫头,你只留着试试,若是瞧着顺眼,就叫她们伺候你,若是不喜欢,安置打发,也全凭你的心意,祖母绝不插手!”
听见这一句,齐茂行紧绷的面色,便好似隐隐的松泛了几分,老太太见状,心下一定,便越发又说了些从前养育的不易,对他受伤中毒的悲恸不舍……诸如此类的话头。
齐茂行一言未发的听着,半晌,便似乎极其疲惫一般的微微闭眼,只淡淡道:“您的意思,孙儿都知道了,时辰不早,祖母明日还有过寿,不如早些休息,免得头疾再泛起来,倒是孙儿的不孝。”
这时候,方才出去的袁嬷嬷也又走了进来,闻言也长松了一口气般,一道劝了几句。
老太太仔细看了看齐茂行的神色,似乎是的确没什么不对,又瞧着外头天色也的确是不早了,且怕多耽搁下去,白白浪费了这一整夜功夫。
因着这许多缘故,袁老太太便也果然站起了身,只最后又是满面慈爱的安抚一旁的苏磬音几句,叫她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想不开,闹小家子脾气……
只是话未说完,一旁齐茂行便又很是坚决的又一次赶了人,加上苏磬音也是要笑不笑的满口应了,老太太这才放心,叫袁嬷嬷扶着,又在众人拥簇下浩浩荡荡的出了抱节居去。
老太太刚走不久,大厨房里便又来了人,说是按着五福堂的吩咐,特意将二爷二奶奶接风的晚膳提了来,在外头问大丫鬟长夏要摆到哪?
掀帘进门的长夏立在门口,三言两句将这事禀报了,只是声音里却带着怒意,死死的咬着牙关,满是一种被折辱之后的委屈与不忿。
她原本是李氏特意挑出来的,正经的吴地好女,不单五官眉目十分娇媚,身材也是更偏纤细羸弱些,算是十分符合大时下男人的主流审美。
自然,这样的身材,美则美矣,但在老太太与袁嬷嬷的的眼里看起来,却是有一个致命缺陷的——
身子太细、臀胯又太窄,一看就不好生养。
而袁嬷嬷刚才领进来的四个丫鬟,虽然颜色上差了她几分,却是之前特意找大夫看过,都是底子壮实、好生养,且还吃了一个月药膳,只等着一举得中的!自然不是长夏、甚至苏磬音能比得上。
苏磬音且罢了,那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苏家女,生下的来是嫡子,还值得试上一试。
老太太如今着急的,若不是齐侯爷身边丫鬟通房一直不缺,这些年却一直没一个传喜信的,实在是没有指望了,只怕她连给儿子身边塞人的心思都有,怎么可能会将这般宝贵的机会,叫一个外三路长夏抢去?
要不是看齐茂行身边只留了她一个,担心太明显了反而弄巧成拙,惹得齐茂行不痛快,说不得老太太方才就要先将她遣出去了。
而袁嬷嬷方才特意叫长夏出去,就是要敲打她,莫要仗着自个的姿色与资历,便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若是从前且罢了,长夏自个也是存着做屋里人的心思的,受这样的教训也是应当,但偏偏,自打抱节居里的丫鬟们,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下她一个伺候之后,她却是早已死了这个心,连粗野性子都不再遮掩,当真是安安分分,只一心伺候主子的!
三份的月例银子拿着,眼见着家底一日日的厚起来,再加上二爷早与她说过,往后等用不着她了,若还想留着,就看二奶奶那用不用得着,若不想再当个伺候人的奴婢,身契就在手里放着,什么时候想出去,他也不会拦。
有这样的前程在前头放着,她是脑子叫驴踢了,还非要舔着脸往主子床上爬?
可袁嬷嬷的身份,她又反驳不得,心里再是憋屈,也只是硬生生的受了。
这时候到了齐茂行面前,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了,长夏便又是忽的重重跪地,一个头磕下去,又气呼呼道:“二爷只拿我当丫鬟,我是知道的呀!日头月亮在头上照着,我对二爷、二奶奶,那是满腔忠心、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袁嬷嬷教训,人也不敢不领,您要在哪儿用,我只管去摆好,叫刚来的四位姑娘伺候二爷用膳好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