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书还是第一次在飞机上遇到乘客求婚,小乘务隔着帘子把女主角指给她看时,她大吃一惊。
“不是旁边那个年轻的?”
“嗯,就是七十多岁那位,一会儿过了十二点,就是她和先生的结婚四十周年纪念日,说是年轻时候没求过婚,摆两张酒席就结了,现在补上,老太太还不知道,好浪漫啊。”
“真有人过了那么多年爱还不会消退吗?新鲜感早没了吧……”
宁佳书半信半疑,她父母结婚不到两年就矛盾重重,从她出生起吵架更是家常便饭,真没法想象有人能相爱这么久。
“四十年,再多的激情也变成亲情了,比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还要久,什么都磨合过来了,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圆脸小乘务回答起这些问题来像个哲学家。
也只有这样的理由能解释,宁佳书心想。就算是两个陌生人搭伙过四十年,也应该彼此习惯,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
在此之前,乘务们已经向同一客舱的乘客们一一打过招呼,时钟一过十二点,机舱内的广播便响起来,用中英文播送一封老先生为妻子写的信。
年轻的眷侣在校园相知相恋,却没能等到结婚那一天便被迫分离,两人上山下乡去做插队知青,从此十年间天南地北千里相隔。
那是一封本该五十年前便寄出的求婚信,却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见天日。
他在信里写给恋人,且等等他,他想娶她做妻子。但如果一年、两年……等够了,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也不必再顾虑别人,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出嫁。
那时的书信很慢,女方下乡后因为生产调动,他们彻底失去联系。
那个年代三十来岁的未婚男女,几乎算是冒大不韪。好在他们始终没有辜负彼此,在分离的漫长日子相互坚守,这段爱情历经十年的考验,最终得以重逢。
书信念到最后,空乘为他们念了叶芝的一首小诗,《whenyouareold》。
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
乘务长帮所有乘客倒了香槟,在祝福声里,老先生为同样年逾七旬的妻子戴上戒指,她惊喜得泪光闪动。
尽管头发花白,皮肤上布满皱纹,青春不再,可宁佳书竟也见到了这对夫妻眼睛里的喜悦与满足,或许还有一种她不懂得的,更为明亮炽热的东西。
不逊于任何一对年轻恋爱的男女。
有感性的女乘客甚至已经捂嘴低声啜泣。
唰——
宁佳书拉上帘子,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刚刚一瞬间,她眼前一闪而逝的,是霍钦的脸。
小乘务开始切蛋糕,一边道,“我是真羡慕那个年代的人,单纯,现在这么质朴纯净的爱情越来越少了,大家的爱都是有筹码的。”
一瞬间又被拉回现实,宁佳书喝完纸杯里的水,咽下最后一口点心。
是,就用她自己比方。
漂亮、气质是宁佳书最大的筹码,家世良好、经济独立属于加分项,上海户口、活得精致,分再加一点,别人的爱,也都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她的脾气性子都算得上坏,只是外边包裹了一具光鲜亮丽的皮囊,宁佳书自己心知肚明,那些追求者们自以为炙热浓烈的爱意,在她看来肤浅短暂至极。
她最后分到了蛋糕中间的一小块,草莓果酱很甜。
宁佳书吃得半饱,正准备回机舱,穿过通道时,刚巧遇到被求婚的女主角从洗手间整理出来,老太太刚刚领子上被抹了奶油,被乘务小姐带过来清洗。
机身晃动,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差点撞到一块儿,宁佳书手疾眼快,将老人扶稳。
“多谢你了。”
宁佳书摆手,与老太太聊了两句,最后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您和先生吵过架吗?”
老太太偏头想了想,笑道,“总有气难平的时候,不拌嘴的就不是夫妻了。可是真吵又不舍得,因为从前分别的太久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
她侧身让开走道,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