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占地宽广,远比京城孟府还要大上数倍,府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更有条河流穿府而过。
一路上看得孟夷光眼花缭乱,婆子抬着软轿穿过垂花门,弯来绕去走了大半柱香的功夫,才到了她们的院子。
孟夷光不动声色打量,心里却暗自咋舌,五进的院子高大轩敞,里面塌几案桌皆是小叶紫檀,多宝阁上面摆着各种精巧玩意,墙上随意挂着大家真迹字画,富贵又恰到好处。
华氏笑着道:“想着你们母女平时也难住在一起,就没有将你们分开,安排在了一个院子里。小九你可知晓,这里是你阿娘出嫁前住过的院子,后来重新扩建翻修过。
接到你们要来的书信,母亲就急着着手布置,说是三娘出嫁前什么模样,回到娘家还是什么模样。”
崔氏四下打量,见屋子里的屏风都是双面绣屏,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道:“这一离家就是数十载,阿娘还记得我喜欢这些物件,可我却不能在她老人家跟前伺候,真真是不孝。”
华氏娘家也离得远,几年才能回去一次,府里又忙着走不开,每次都是匆匆来回,闻言也跟着潸然泪下。
孟夷光忙着左右相劝,华氏又拭去泪水,看着她道:“小九生得真好,又乖巧懂事,是我的不是,你们累了一场,还陪着我在这里哭。
你们先去洗漱,略用些点心茶水歇息一阵子,晚上再一起吃酒说话,我就先回去了,缺什么差人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万万莫跟我客气。”
华氏笑着出了门,崔氏与孟夷光要送她出去,又被她推了回来,来回推迟之间,孟夷光只觉得比赶路还要辛苦万分。
去净房洗漱之后,出来坐在软塌上歇息吃着茶,碟子里的栗子糕做得小巧,软糯可口又不腻,孟夷光连吃了好几个,才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崔氏也吃了两个,笑着说道:“我还未出嫁时就最喜欢吃栗子糕,这道点心虽说稀松寻常,到了京城之后,却再也没有吃到这个味道。厨房换着法子做,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青州的栗子比京城的要甜些,因为这里是阿娘的故乡呀。”孟夷光吃不出来好坏,知道崔氏只不过是因为想家,才会觉得家里的要可口美味。
她想着崔府的富贵,好奇问道:“阿娘,崔家是做什么生意发家的?”
崔氏抿嘴一笑,“你外祖父定会跟你讲崔家祖上是做钱庄发家,他还请人编了崔氏札记,送了一本到京城来给老神仙,他可曾与你讲过?”
在临出京城时,老神仙差人将孟夷光叫回了孟府,祖孙俩密谈了很久,又交待了她一些事,最后笑呵呵的告诉她,崔阿财当着众人面前说的话,她一个大字都别信。
孟夷光摇摇头,笑道:“老神仙只托我带了些话给外祖父,其他的倒未曾说起。”
崔氏本来想问,可想到老神仙亲口所托,只怕是重要之事。
她虽然对外面之事知晓甚少,可见到孟夷光这一路的行事手腕,看似温温和和不动声色,又极有耐心,老胡却对她俯首听从。
他们怕是在谋什么大事,遂不再问,转口笑道:“你曾外祖父,以前在赌坊门口帮着人放印子钱,一来二去赚了几个大钱,他就得了你外祖父一个儿子,只是盼着他读书考学,能当官光宗耀祖。
你外祖父吧,聪明是极聪明,可怎么都念不进去书,倒是对放印子钱很有天分,接下了你曾外祖父的衣钵,靠着这个赚了些钱,全部拿去组了一支商队。
带了丝绸茶叶,去关外贩皮毛,来回几次倒腾,商队越来越多,后来关外不太平,才又开了钱庄。”
孟夷光这一路走过来,知道这个世间行路有多难,更遑说前朝局势动荡,崔老太爷的商队能安然无恙,还能积下这么一大份家产,他就绝非常人。
她微微沉吟后问道:“外祖父以前的商队,走的可是北戊?”
崔氏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他不止一支商队,除了北戊还有南疆。又打了海船跟着贺家出海,前朝末年时,年年打仗,你外祖父这些生意都停了,一门心思做了粮商。
有一次皇帝缺了粮草,从你外祖父手上买粮,说是买,要是有银子,还会缺粮草么?
原本要买上千石的粮食,你外祖父干脆开了仓,让那些兵丁将粮食全部搬了去,只给家人留了些口粮。”
京城马行街上的海外奇珍,就是青州贺家的铺子,青州靠海,贺家是青州最大的海商,与崔家沾了些远亲。
两家都远离京城,贺家还有几个族人在京城当着小官,崔家却一人都未进京。
孟夷光自是明白,皇帝手上握有重兵,就算崔老太爷不给,那些粮食最后也保不住,借了一次还有下次,倒不如高姿态,干脆让他全部拿了去,还能落个好。
以崔老太爷的眼光,又怎么看不清楚当下局势,改做粮食买卖,一是借机赚银子,二就是为了到时买崔家一个平安。
皇帝得了好,念着崔家,要是崔老太爷能进京,崔家几个舅舅,功名前程自是不在话下。
可崔家一人都没有进京,皇帝不仅欠下了他一份大人情,更是为崔家留了条退路。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多少家族一夕崛起,又多少家族顷刻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