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昶心知外甥女勤快懂事,劝说无用,便自去茅厕解手了。
屋里的金氏听到了舅甥俩的对话,但她并不认为阿娇是想替她分忧,故意在丈夫面前讨好卖乖才是真。
想到丈夫对阿娇的愧疚与维护,金氏心里就发堵。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又记起了那件往事。
五年前,丈夫朱昶去府城不知参加第几次院试,她一个妇人守在家中,辛辛苦苦照顾一双儿女以及阿娇这个克死爹娘来投奔她们的外甥女,不巧儿子朱时裕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至少要用十两银子才能治好。
家里那点钱几乎都被丈夫带去了,金氏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去找亲戚街坊借钱,人家都嫌弃她们穷,也不认为丈夫能考中秀才,怕借了钱打水漂,都不肯帮她。金氏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磨破嘴皮,只筹得几十个铜板。
绝望之际,金氏将主意打到了阿娇头上。
别看当时阿娇才十一岁,小丫头长得又白又水灵,找遍附近几条街家的闺女也找不出一个比阿娇更好看的。给儿子治病要紧,金氏一咬牙,连哄带骗地将阿娇带去了花月楼,花月楼的老鸨对阿娇十分满意,给了她十两银子。
金氏一直都忘不了那日,是个暴雨天,阿娇发现自己被她卖了后,哭得惨极了,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求舅母不要卖她。金氏第一次做坏人,她被阿娇哭得难受,越难受越想逃,于是她扯开小女孩的手,伞都忘了拿,一头冲进了大雨中。
雨声哗哗的,她终于听不到阿娇的哭声了。
就这样,金氏用这十两银子治好了儿子的病,阿娇也成了花月楼的人。
不久丈夫考完回来,得知阿娇被她卖了,直接给了她一耳光,然后拽着她的衣领带她去花月楼要人。
夫妻俩没有见到阿娇的面,花月楼的老鸨叫了几个护院拦在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们:“阿娇进了花月楼便是我们花月楼的姑娘,你们想抢人是不可能,赎人倒是可以,只是一千两的赎金,你们拿的出来吗?”
朱家哪有那么多钱?
想借都没地方借。
报官也没有用,白纸黑字的字据,别说朱昶后来考了秀才,他便是中了举人,也无计可施。
因为此事,朱昶冷落了金氏半年,直到金氏娘家爹死了,金氏大哭一场,朱昶才重新接受了金氏。
金氏本以为这件事彻底过去了,丈夫再也不会因为阿娇与他置气,可世事难料,去年花月楼的老鸨搅合到一件大案当中,人被抓了,花月楼也遭了官府查封。审了一段时日,老鸨与几个同党妓子全都掉了脑袋,没有牵扯其中的妓子们则放了出来,由官府安排,各回各家。
其中就包括阿娇。
多年不见,当年瘦瘦小小只有一张脸蛋能看的阿娇,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据说花月楼的妓子全都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模子调教的,老鸨特意请了宫里退出来的老嬷嬷教花月楼的姑娘礼仪规矩、读书写字、弹琴唱曲,姑娘们个个娇养,养得一身细皮嫩肉再去开苞接客。
金氏再次见到阿娇时,如果不是丈夫紧紧拉着阿娇的胳膊,舅甥俩都哭得眼圈通红,金氏都要以为丈夫从哪领了个千金小姐回来,那模样那气度,一下子就将她正正经经的女儿比成了端茶倒水的丫鬟。
金氏见到阿娇后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这么美的人,肯定早就接客了,不干净了。
但她委婉跟阿娇打听时,才知道阿娇命好,那花月楼的姑娘都安排在及笄之日开苞,老鸨知道阿娇的生辰,都定好八月初六给阿娇开苞的,结果就那么巧,八月初一隔壁的赵捕头竟带着一帮子捕快包围了花月楼,将里面的人都抓起来了。
也就是说,阿娇在花月楼白吃白喝白学才艺那么多年,又清清白白地恢复了良民身份。
朱昶得知外甥女还是黄花大闺女后,跪在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感激祖宗保佑,还亲口向阿娇承诺,说他做舅舅的一定会给她找个好婆家。
金氏想,阿娇进过那种地方,想嫁体面人家是不可能,但阿娇长得美,嫁给赖汉穷汉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阿娇低着头,说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在老鸨安排阿娇准备接客的时候,让人端了一碗绝嗣汤给她,阿娇早被青楼的手段训怕了,丁点都不敢反抗,认命地喝了个干干净净,事后肚子疼了好几天,想来是把怀孕的可能也给彻底断干净了。
男人们娶妻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一个不能下蛋的女人,长得再美,谁要?
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自称清白也未必有人信,还是个绝了嗣的,这种条件,简直是雪上加霜。
金氏托了各路媒人帮忙说项,没个正经人想娶阿娇为妻。
倒是有几位老爷都想纳阿娇做妾,纯粹贪图阿娇的美色,朱昶去打听一圈,听说那些老爷家里都已经养了数房小妾,整天斗来斗去,朱昶便一口否决了,人家给多少聘礼他都不同意,说什么他已经对不起外甥女一次,一定要给外甥女找个靠谱的丈夫。
金氏并不想家里养一个闲人,尤其是她对不起阿娇,每次看都阿娇,金氏都觉得阿娇乖顺的表面下肯定藏着一颗想要报复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