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议定,各自分头行事。闻衡扶着树干起身,薛青澜扑了扑身上沾的碎草叶,问他:“你呢?接下来是随他们回纯钧派,还是有别的打算?”
闻衡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却是答非所问:“青澜,这里离京城,只有半日的路程。”
第64章进京
薛青澜道:“你要去京城。”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直白笃定地陈述。闻衡点头,又问他:“你放下垂星宗赶过来,如今此间事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薛青澜闻言深深蹙眉,想也不想便答:“我跟着你。”
“你都不问我做什么,就要跟着我,万一让你陪我去闯龙潭虎穴呢?”闻衡注目凝视着他,低声道,“再说之前在客栈不是跑得挺快么,怎么这回又不跑了?”
薛青澜就知道上次的事肯定要被闻衡拿来数落,倒也不如何心虚害怕。他对旁人都没有这种底气,偏仗着闻衡疼他,近乎无理取闹一般道:“不管。我要去,龙潭虎穴也要去。”
闻衡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好悬忍住了,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好好说话,别耍无赖。”
薛青澜扬着头,声音却放得极低:“你要去禁宫取纯钧剑,孤身一人太危险了,我帮不上什么大忙,总能在旁边照应你。这跟上次不一样,衡哥,你就是执意要赶我走,我也一定会跟过去。”
闻衡与薛青澜站得近,个子又高,只消微微垂头就能看清身前人的面容。薛青澜那张脸被人仔细修饰过,脸型眉眼都有变化,原本肤色看不大出来,可眼底疲倦的青黑和血丝却遮不住。穆州与天守相去千里,他得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赶路,才能在今日及时赶到——就为了亲眼看一看闻衡的安危。
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硬着心肠把他赶走,就是放在眼皮底下寸步不离地陪着,都觉得不够精心。
“好,那就跟着我。”闻衡叹了一声,目光是那种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无奈温柔,连句重话也不忍心说,只抬手在他眉心上揉了一揉,道:“小小年纪,少这么皱眉头,也不怕老得快。”
他的指尖有一点温热,顺着眉头熨到了心头,刹那间令薛青澜全身战栗,升起一股熟悉而奇怪的心慌,就像……就像那天在司幽山上,承露台边的古树枝叶里,他被这个人牢牢抱在怀中,透过朦胧泪眼,忽然看见了他离得极近的面容。
只是碰一碰、抱一抱,他们连比这更亲密的同床共枕都经历过,怎么那时候全无杂念,现在反倒心猿不定、意马四驰起来了呢?
而他明明这么慌乱,却从未想过躲开闻衡。这个人对他的意义,早已远非一句“旧友故交”所能概括。
“怎么傻了?”闻衡见他怔怔出神不说话,眼中茫然似蒙着一层水雾,不由得失笑,问道:“是不是累了?”
薛青澜被他唤得一激灵,回神道:“嗯?什么?”
“我说,你多久没合眼了?困得整个人都木呆呆的。”闻衡抬眼朝人堆里一望,恰好对上一个褚家弟子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目光交错,俱是微微一怔。闻衡觉得那人面容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曾见过,对方很快转过脸去,他也收回目光,对薛青澜道:“在这儿略等一等我。”
他转身朝范扬走去,两人交谈几句,范扬招手找来一个镖师,打发人去牵了两匹马来。闻衡同温长卿等人交代一声,便与薛青澜一人一骑,跃马扬鞭,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至黄昏时两人方到京城,自西面毓胜门入,沿着大街找了家客栈住下。薛青澜这几天拢共睡了不到五个时辰,吃饭时困得几乎握不住筷子,疲倦得可怜。闻衡看不得他难受强撑,早早打发他去睡下,自己则在隔壁屋子里安顿下来,盘膝在榻上调息入定。
此前的毒伤还剩了个尾巴没好利索,今日跟九大人动手时又被牵扯,伤势有复发的苗头,需得及时疗伤。过两天入宫盗剑,不容半点闪失,万一遭遇内卫,免不了一场恶战,到时候不光得赔上自己,还要连累薛青澜。
好在他的凌霄真经已练得纯熟,又有先天真气辅助,运功一个时辰,胸口便觉松快,体内暗伤痊愈大半,待又一个时辰过去,闻衡的内力已恢复了八九成。经此一番淬炼,他的气海比之前拓宽不少,真气运转也更圆融流畅,自己隐约觉得不独武功,连心境亦有所提升,又窥见了一层新境界。
待功行圆满,五感逐一回归,他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片沉沉黑暗。闻衡进屋时天色尚微明,便没有点灯,此刻已值深夜,屋中全无烛火,显得异常昏黑。目不能视物,反而使人听觉更加敏锐:窗外哗哗雨声,楼下桌椅板凳摩擦声,脚步人语……还有隔壁翻来覆去床板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闻衡起身取火点着了灯,又侧耳细听,果然是薛青澜那边的声音。他心道这才两个时辰,总不至于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难道是被梦魇着了?
他与薛青澜只有一墙之隔,这墙壁是板壁,完全不隔音。闻衡想了想,伸手在床侧墙上试探着敲了三下,那头瞬时一静,随即回了清晰的三下。
得了,果然是睡不着。
闻衡索性抬高声音,扬声对隔壁道:“过来吧。”
过得片刻,薛青澜敲门进来。他身上装束如旧,头发也没拆,在床上滚得微乱,脸色苍白中隐隐泛青,看着好像不但没休息过来,反而更疲倦了。
“怎么没睡?”闻衡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半温的茶,“先润润唇,是不是饿了?”
薛青澜睡到一半被活生生冻醒,此刻头疼欲裂,四肢发冷,那滋味简直如在冰窟中煎熬,胃里像是坠了一块冰,看着那盏凉茶就犯恶心,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恹恹地摇头。
闻衡何其敏锐,伸手将他拉过来,试了试额头温度,又摸了摸他冰凉的双手,知道他难受,声音就放得十分低柔:“身上冷不冷?又是老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