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惧”字还没说完,颊边忽然一凉,飘忽轻风从身旁掠过,他只来得及看到青袍上的银绣在阳光下微微闪烁,那身影随即远去落地,亮出掌中一把错金的精巧匕首。
周围人“啊”地齐声惊呼,龙境抢到近前,却晚了一步,眉头蹙得极深。聂影在万千视线里,怔怔抬手一抹,蹭了半掌血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面上的刺痛。
他面上被划了一道约有两寸的细长伤口,对方下刀时尚算留情,伤口只渗了点血,不至于毁容。可即便如此已足以叫人对行凶者产生恐惧: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人像鬼一样来去如风,随便抬手就在聂影脸上划了一道,快得所有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更别说格挡反击。
这一时这一刻,所有人都在心想:倘若这一刀落在我的脸上呢?
谁敢说自己一定躲得过?
此人要是没受重伤,武功高深到如此程度,在场众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要是受了重伤还能如此行动,此人武功之高,足以登顶中原武林之巅,那大家还打什么?乖乖放下刀剑认命算了。
聂影也被这一下惊愕得无从言语,伤是小伤,他堂堂男儿,也不大计较相貌,可这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踩在脚下的羞辱,却令他半天都没缓过这口气来。
他恨得眼睛都烧红了,场中诸人一时陷入凝滞。
有人忍不住低声提议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退回城外,再做打算?”
九大人手中把玩着短匕,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地笑了一声:“走?你们来了刑城,敲开了始月狱的大门,还想走到哪里去?”
龙境倏然抬头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大人拉开匕首,薄刃在阳光下近于无色,他轻描淡写地答道:“意思是你们走了一步错棋,这回要把自己也交代进去。你们二位带着一群不成器的在门前套话,调虎离山,让另一队人绕到后面劫狱——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可也要看本官买不买帐。”
龙境脸色骤变,似乎极大地吃了一惊。
九大人自得地笑道:“看来龙少侠骗人的功夫还是不到家——”
“好个调虎离山,就是不知道,谁才是那头虎呢?”
头顶忽然飘来另一道笑声,九大人蓦地回首望去,只见正厅房顶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斜坐在屋脊旁,夷然不惧的散漫姿态像一把利剑,笔直地钉向他的眼底。
“是、你。”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强行挤出来的,在六月天里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寒意。任谁都能听出其中饱含着的刻骨恨意,聂影那头却已欢呼起来:“岳兄弟,你好啊!”
闻衡笑道:“聂兄,龙少侠,二位别来无恙?”
龙境端立在旁,亦浅浅颔首向他致意。聂影先前被九大人好一顿奚落,此刻终于等来了能给自己撑腰的,不由得扬眉吐气,欣悦非常。方远卓和其他侍卫如临大敌,立马拔刀在手,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越狱!”
闻衡悠然答道:“我是依样画葫芦,学你家大人行事,不足为奇。”
九大人没理他的挑衅,招手唤了一个侍卫过来,低声吩咐:“去后头看看是什么回事。”闻衡在房上听的一清二楚,不见外地接话道:“何必麻烦,你们在此稍候,片刻后自然能见分晓。”
方远卓没听明白:“什么?”
后院蓦然爆开三声巨响,脚下地面剧震,房梁颤动不已,浓烟滚滚冲天而起,霎时间惊呼惨叫碎裂声连成一片。这下不用方远卓再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足以回答他的所有疑问。伴随着地动山摇,始月狱中被押的上百个囚犯互相搀扶着从后院奔出,形容极其狼狈,却带着种冲破牢笼重见天日、野兽一般的凶狠,不少人奔逃之中亦不忘盯准九大人,眼中仇恨如火,恨不得当场将他焚为灰烬。
“狗官!你还敢说你没有抓人!”
“三师兄!小师弟!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门里门外呼声此起彼伏,各派弟子互相认亲,有空的则在扯着嗓子痛骂九大人。不多时又有一队人马从后院绕到前方,为首的是个留着短髭的壮年汉子,手下清一色玄色武袍,腰配刀剑,十分精干。那人抬首朝房顶上的闻衡喊:“公子,人都已经救出来了!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公子示下!”
这群人好似凭空出现,却是有备而来,非但九大人一系不认得,连被他们救出来的各派弟子也不认得。
闻衡从屋顶一跃而下,飘然落在那汉子身旁,视一旁官兵如无物,朝聂影龙境等人介绍道:“这位是湛川城鹿鸣镖局范总镖头,身后各位都是鹿鸣镖局的镖师。”
范扬朝院中诸人抱拳为礼,众人亦站直还礼,齐声道:“多谢范镖头相救!”
范扬忙辞让道:“不敢,在下也是听命行事,全仗公子筹谋,方能一举功成。”
闻衡先是在论剑大会上力克垂星宗诸人,后来又与聂影孤身闯狱、重伤贼首,原本就是众人逃生的希望,此刻听范扬这么说,对他钦佩之意更甚,都高声道:“岳公子活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九大人忽然冷冷道:“还没走出这道大门,便先卖弄起恩情来了。岳公子,你未免也太心急了一些。”
闻衡抬眼一瞥,见九大人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轻,他心情便愈发舒畅,和颜悦色地道:“我不心急,该急的是大人才对。牢房已经烧了起来,后头的守卫被我们打得不成气候,你若再不撤兵救火,这座大狱迟早被烧成一片白地——我猜大人还不想陪我们这群江湖草莽一道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