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没带剑,空着手站在窗前,眉目沐浴在薄薄的月光下,竟令清冷皎洁的月色也陡然温柔起来。
“你怎么……”他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闻衡不慌不忙地答道:“今日席上没吃饱,方才煮了一锅清汤面,薛师弟要来分一碗吗?”
以他二人的交情,闻衡深夜亲自前来邀请似乎有点突兀,可他们初见以摔门收场,再见时闻衡一头栽在了人家身上,每一次都不合常情,也不多这一次。更何况薛青澜毕竟照顾了他三天,闻衡受人恩惠,不还一点,总觉得心里过不去。
薛青澜不想拒绝他,又迈不开步子,整个人仿佛被两边拉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呆呆地望着他——
那表情全无素日冷漠,看上去甚至还挺委屈。
闻衡在心里暗叹,不知第几次把“怎么这么可怜”的感慨咽回去,屈指在窗台上叩了叩,道:“走吧,再不回去,面就凉了。”
这句“凉了”像一只手,在薛青澜背后推了一把,在脑子跟上之前,他已单手撑着窗棂翻了出去。
闻衡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很快假装正色道:“走了。”
当年廖长星给闻衡安排这个院子,看中的就是它带了一个小厨房,能让在孝期的闻衡自己做点吃食。三年来,逆境逼人,闻衡早就从不会生火的大少爷变成了十指沾遍阳春水的老手。他不追求口腹之欲,但毕竟聪明,跟着厨子学了几天就摸清了关窍,填饱自己的肚子不成问题,现在看来,糊弄薛青澜也不难。
闻衡说是煮好了面,其实只在灶上滚着水,他把薛青澜领进门,才自去洗手下面。薛青澜也不嫌烟气大,跟着他在厨房转悠。等暖烘烘的灶火驱走了一身寒意,饥饿感也随之复苏,他坐在桌边捧着一只粗瓷碗,在蒸腾的热气里小口啜饮着面汤。
厨房里一灯如豆,薛青澜的额头被热汤面催出一层细汗,过于苍白的脸颊透出一点鲜明血色,从冰雪变成了暖玉,更显莹润光洁。
直至此时,他身上才终于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专心吃饭的时候有点呆气,像个深夜饿醒来厨房找吃的的半大少年。
而厨子陪坐在一旁,吃不了几口就撂了筷子,等薛青澜放下见底空碗,又招呼他到灶边来,从灰堆中扒拉出几枚烘熟的大栗子,用湿布包好递到他手中:“我这里不能开荤,没什么可招待的,委屈你了,好歹还有几个栗子,拿着暖暖手罢。”
薛青澜跟他头对头地蹲在炉灶旁边,任由闻衡将布包塞入自己手中,表情明显已经懵了,就好像他捧着的不是不值几文钱的栗子,而是一包滚烫的飞来横财。
他低头复又抬头,怔怔地望着闻衡。
不知是不是错觉,某个瞬间闻衡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光彩,宛如初春冰消雪融之时,枝头怦然落下的第一颗水珠。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都如洪流撞上堤坝,卷起滔天巨浪,在他胸腔中隆隆回荡。薛青澜张了张嘴,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轻轻的、撒娇似的抱怨:“多谢师兄……你们山上真的好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闻语嫣无意间破除了“多喝热水”的直男魔咒,可见弯是天生的。
第22章夜斗
两人相处这些时日来,闻衡常称薛青澜为师弟,这是从薛慈与秦陵处论的辈分,他自觉只是个寻常称呼,与叫旁人的“师兄”“师姐”并无不同。薛青澜却从未正经地回应过他,谁知这崽子的第一声“师兄”竟在此情此景下叫出,闻衡猝不及防,心中一荡,陡然觉出一注热气从胸口窜上颈侧,烧得他耳际略微发红。
薛青澜太好哄了,他想,怎么他总是遇见这么好哄的小孩。
“北方气候寒冷,的确不如明州宜人,觉得冷怎么不早说?”闻衡搀着他站起来,哄道,“今夜暂且忍忍,明日我找师兄,叫人替你们院中多加个火盆。”
薛青澜用栗子焐着手,仰起脸来看他,分明畏冷得厉害,嘴上却道:“不用了,客居在此,怎么好意思再给主人家添麻烦?”
闻衡垂目与他对视,眸中泛起层层笑意,粲然生光,那表情虽不明显,却是他少有的、不加掩饰的真情流露。
他语带揶揄,含笑道:“难为师弟这么懂事,那就不要火盆了?”
薛青澜垂死挣扎:“北方天气属实难熬……”
明明是他自己怕冷,非要怪天气,闻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顾及他的面子,还要强装正色,道:“好,好,那这么着,我这屋子里可以生火,师弟要是不嫌烟气大,就屈尊常来坐坐,如何?”
这人一边拿话逗他,一边恨不得把台阶铺到他脚下,可恶是真可恶,温柔也是真温柔,薛青澜玩不过他,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闻衡屈指替他掸去衣袖上沾的一点灰,道:“时候不早,今日忙了一整天,该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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