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与你无干,我自有门路,用不着门主替我们衡儿费心。”秦氏刺了他一句,转向闻衡道,“我家有位叔祖正是纯钧剑派的长老,这些年常有往来,我叫人替你传话,请他收你作个记名弟子。纯钧派在九曲越影山上,天高皇帝远,你也不必担心被朝廷追缉,可以清清静静地守孝。三年后若学艺不成,再下山来另谋出路便是。你觉得如何?”
她这番提议在闻衡所料之外,然而的确是一条更好走的路,闻衡思量片刻,打定了主意,起身对秦氏一揖,道谢道:“舅母苦心为我筹谋,闻衡岂敢辜负?一切听凭舅母安排。”
秦氏转悲为喜,亲自上前拉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娘这些年来的情分我都记着,舅母帮不上你什么,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往后也能像常人一样过上安生日子。”
那双手柔软温暖,指腹有薄薄的茧子,一瞬间让他想起柳氏的手。闻衡喉头一酸,忙低头平缓情绪,低声对秦氏道:“舅母放心。”
事已成定局,柳逐风与柳随云不好再说什么,面色怏怏地退席离去。次日一早,秦氏便遣家人往越影山送信,详陈闻衡身世来历,请本家叔祖代为照应。
半月后,闻衡辞别了侍卫和万籁门诸人,在一名家人的陪同下,动身前往九曲越影山纯钧派拜师。
天下至高峰为昆仑,昆仑上又分为南北两脉,北脉隔开了密州与博州、九曲与天守,南脉则是博州与中庆的分界。闻衡一路西行,眼中所见景象逐渐变化,与中原腹地的天守大不不同。昆仑高邈入云,融化的雪水化作数十条蜿蜒河流,向西奔流。九曲得名,正因其境内地势多变,河道曲折迂回,有“九曲回肠”之称。
越影山正在昆仑北脉之上,纯钧剑派居于北麓,闻衡自山脚拾级而上,共走了大半天,才望见山中烟云掩映的巍峨殿宇、重重院落,山道两旁树木葱茏,群鸟翔集,云浮雾绕,置身其间,恍然如世外仙境一般。
门口巡值的弟子拿着他的拜帖进去通禀,不多时领着个年轻的青袍男子出来,介绍道:“这是玉泉长老的弟子廖长星师兄,你随他进去拜见。”
廖长星腰悬长剑,挺拔如松,十分俊朗,他年纪虽轻,却颇有几分威严庄重,寒星似的双目自上而下将闻衡打量了一遍,淡淡地道:“请随我来。”
闻衡谢道:“有劳。”
廖长星不是个多话的人,一路上如非必要,绝不动尊口,像是溪水里的河蚌化形成精。但他带着闻衡穿梭于山路栈桥之间,却始终留意着他的脚步,只要闻衡稍微表现出一点疲态,他便随之放缓步伐。
纯钧派独占一座越影山,共有七峰,主峰清野峰是掌门居所,其余五位长老各领一峰,以山为名号。闻衡随廖长星登上玉泉峰,在堂前站定,抬眼见门楣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松风万壑”四个银钩铁画的大字,廖长星道:“这里是师父授业的松壑堂,你且稍候,我去通报。”
闻衡离开孟风城前,从秦氏口中得知了这位叔祖的姓名,正是纯钧派前任掌门郑廉的徒弟,人称“浩然剑”的秦陵。郑廉是一代宗师,其门下弟子个个都是翘楚。秦陵曾于试剑大会崭露头角,一战成名,更在纯钧派祖传剑法之外,自创一套“江流剑法”,气势磅礴,如洪波浩然奔涌,故得了“浩然剑”的名号。
这样的一位人物,在纯钧派地位举足轻重,秦家向来小心供奉,不敢轻慢,因此秦陵这回得了秦氏传信,他老人家也肯给几分面子,不避烦难,愿意照顾一二。
片刻后廖长星推开门,道:“进来罢。”
松壑堂内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位乌发短须的中年男人,身形清癯,双眸湛湛有神,不怒自威,开口问道:“你就是闻衡?”
他声音自丹田送出,低沉浑厚,不必高声便能传出很远,一听便知是内家高手。闻衡总听秦氏提叔祖,还以为这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没想到竟如此年轻,看着仿佛才三十出头,四十不到。
他深施一礼,低头道:“晚辈闻衡,拜见玉泉长老。”
秦陵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相貌周正,身形修长,除了脸上带些病气外,倒没哪里不好。秦氏在信中说他体弱不能习武,秦陵却不觉得他这样子像是提不动刀剑,于是问道:“可练过武功?”
闻衡低头答道:“因晚辈自幼身体孱弱,先父母溺爱,不曾叫晚辈习练武功。”
秦陵听罢,不置可否,径直道:“那你可愿拜入纯钧派门下,随我习武?”
这就是愿意收下他的意思了,闻衡跪倒在堂前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朗声道:“晚辈愿意,多谢长老栽培。”
秦陵点了点头,叫他行过拜师之礼,又嘱咐道:“你的来历有些特殊,往后行走江湖,恐怕不便以本名示人,还是另取一个为好。”
闻衡再拜道:“请师父赐名。”
秦陵端详他片刻,道:“衡者,持平天下之权,又古时有山名衡,就给你取‘岳持’二字,望你持心如衡,岳岳磊磊,行仁蹈义,不堕本派威名。”
“谨遵师父教诲。”
秦陵“嗯”了一声,廖长星会意,上前扶起闻衡,道:“岳持师弟。”
闻衡有一瞬间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叫了声“师兄。”
属于庆王世子的过往连同名字一并封存,从今往后,他将以“岳持”的身份重新开始。京华十五载如烟云幻梦,倏忽而逝,再难重温,而眼前铺开的,正是浩荡江河,远阔天地——
是他这一生要走的路。
第15章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