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泼妇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敢威胁,把她给我往深里埋,看还能不能叫得出!”桑榆随即杀猪般嚎叫起来,拼了全身蛮劲发疯,无奈到底抵不过大男人的力气,被结结实实捆了往硬车板上一扔,撞得她忍不住骂天骂地的,这些人恨她聒噪不堪,不知从哪寻来块脏布,堵死了她的嘴,便消失在了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修陵的各项支出报表,送到尚书台时,诸人皆在。这事是大司农全权负责,顾曙只象征性看了看,便批了朱红。待整理好,想了想,还是又翻开来仔细瞧了一遍:三万辆牛车,一户两千文,这便是六千万的开支;石头是从灵璧运来的,这一路开销也小不了;再加上花草树木等,算起来确实不菲。
不过此时台阁之中,正在畅议的是考课法一事。
前一阵,遣去扬州各郡的八部从事们陆续回来奏事,各郡县推行土断力度不一,大有浑水摸鱼者敷衍了事,更有甚者,有意拿过咸过辣食物“款待”建康派来的从事,明恭暗倨。而各级有司专管户籍的官吏,从事们勘察时,官吏们要么告假,要么则借府衙重新修葺之名,云各类档案不慎丢失搪塞过去。又有几处,从事一到,府衙竟莫名失火,从事自然无处下手,这些一一细禀给成去非时,六部尚书也都在,彼此心知肚明,倘都是石启那样的人物,土断一事,怕是一年下来,便能清查彻底。
成去非早有心整顿吏治,借此名由再恰当不过,先由虞归尘草拟了《百官考课法》,共六十条例,自己斟酌考量,又给加上十二条,共计七十二条。
“八部从事们禀话时,你们都在场,上至中枢大州,下至郡县乡里,有多少相互吹捧不务实际的,想必你们也大略知晓了些,朝廷用人,不应唯名而已,名如画地作饼,可看不可食。”成去非扫了一眼众尚书,不疾不徐定了调子。
“官才用人,国之柄也,故铨衡专于台阁,而如今,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以来,分叙参错,各失其要,以致机权多门。”他这几句言简意赅点明了问题症结所在,矛头不过指的是九品中正制。
几大尚书,及后头的尚书郎们,一时间也无人插话,只静静聆训。暗地里却不免诸多臆测,彼此间碰了碰目光,复又齐刷刷望着他。
“如今政令出了尚书台,便是另一副样子,令人心忧,政令是死的,人是活的,究其本源,仍在用人上头,台阁当总揽全局,中正同官长各持一方,互不相通,说了算的只能是综合两方考核结果的台阁,诸位以为呢?”
话说到此,意图已十分明显,朝廷三公虚悬,政令大权在录尚书事的那三位手里,每有朝廷公文,必需三位参录大员一一按职位高低署名,这才能形成实际号令下达各州郡有司。尚书令这是要夺中正考课权归吏部呐,无形之中自集权于尚书台……
顾曙接言道:“理应各帅其分,台阁总之,如其所简,或有参错,则其责负自在有司。官长所第,中正辈拟,比随次率而用之,如其不称,责负在外。这样一来,内外相参,得失有所,互相形检,孰能相饰?”
见尚书仆射大人这般往细里阐释,把尚书令的意思挑得一清二楚,众人的目光互相碰撞打量了一番,方纷纷表了态,尚书令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向来语透三分寒,却是他们无比熟悉的。
这个议题不过是在尚书台里先过场,他日东堂之上才是要紧处,元老们还都在,考课法在祖皇帝年间不是没提过,不了了之,如今尚书令重提,能不能真的付诸行动,还要看几位录尚书事重臣的意思,即便过了那一关,是不是也会像土断一事这般,半途遇不完的掣肘,谁好说呢?
尚书令自是喜唯才是举,不计门第之分,终究是一厢情愿的事。
众人脑中早转了几圈,嘴上大而化之回应了几句,正说着,见宫人们鱼贯而入,送来西瓜等去暑之物,便由虞归尘带头分下去,一时间边议边用,倒也显出几分融融之气。
末了,又听成去非议及当下送迎之风,府衙各样繁文缛节等事宜,明白他意在简化,众人仍是不好说什么,他是句句落在实处,正是江左子弟所不齿的俗政,正都兀自遐思着,忽听顾曙笑道:
“尚书令恒无闲泰,不亦劳乎?”
“诸君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我而谁?”成去非声音里已透出一丝肃冷,顾曙同虞归尘相视一笑,便开始净手,准备离阁。
三人照例同行,并未继续方才话题,倘真按成去非所言,那么虞归尘这个大尚书的权力自然持重不少,身兼扬州大中正的正是虞仲素,这个议案,怕在他那里自然容易过些,顾曙似有若无往虞归尘身上掠了过去,就势投向西山那片快要散尽的霞光之上,正想提及后一日的乞巧宴,却听成去非道:
“各州郡每一季呈给大司农的月旦钱谷薄子,你也该看一看,中枢的库存,要心中有数,”说着,有意顿了下,“下头的账未必也就清楚了,你上回提的制课调,我看就可行,你递个折子,陈言其中利弊,把道理讲清楚,上头自会应允。你是度支尚书,岂能只掌军国大计?天下记计账、户籍、公私田宅、租调等事宜,你要多多费心才是。”
顾曙很快听出弦外之音,心底暗叹,笑应道:“有些还真不是我分内之事。”
成去非也自然知道他不想得罪大司农温仪,哼笑一声:“你觉得温大人还能算得清那一笔笔乱账么?”
一时也没定下准头,眼见出了御道,顾曙便换了话题,冲两人笑道:“后日曙在家中恭候二位,请。”
说着三人彼此让礼,各自登车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1、大公子提及考课法,意在一箭双雕,一为整顿吏治,二为集权于尚书台。他年轻,只靠钟山政变还达不到他父亲的威望程度,毕竟成若敖有赫赫军功在身。眼下几位老臣在,轮不到他来录尚书事,所以他在选人用人上,要想法子加重吏部的权力,而吏部尚书正是虞归尘,虞归尘的父亲又是主持清议的扬州大中正,所以虞仲素不会阻拦,大公子正好利用了此点。
2、顾曙对成去非那番话的解释就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毕竟大环境是九品中正制,大公子也没办法撼动,只能最大程度上限制。
3、最后大公子的提议,意在削大司农之权。国家财政管理这一块很庞杂,关系社稷,大司农和度支尚书本并存,但大公子对现任大司农并不满意,认为他不堪胜任,所以要不动声色把大司农的权力转移到顾曙身上,不管是顾曙,还是虞归尘,他们终究是尚书台的官,总长官是成去非这个尚书令。大致就是这么个思路。
给大家解释下,主要想让筒子们知道大公子是如何一步步集权的,在三公和录尚书事之间突围,当然,除此,军国大政此处不表,日后提及,大公子自当超过当初他父亲的威望,实现真正的江左之首。
第112章
殿下对初七赴宴一事格外冷淡,见她如老僧入定般阖目诵经,成去非潜心静候良久,才看她略无表情道:“近日为恶气所欺,遂致采薪之忧,恐不能陪你前往。”
“还请公主善保玉体,臣让人为您备些冰镇的糯米酒送来。”成去非点了点头,稍作打量:她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整个屋子冷幽幽一片,不知恶气从何而来,她不肯去,在意料之中,她是连须臾的功夫都懒得施舍给他们这等俗人,只可惜成府无玄霜绛雪,自难助她熏梅染柳,成去非起身见礼,默默退了出来。
于是先遣人去顾府送话:初七殿下不能前往,不过他同去之照旧赴宴。吩咐完了,想到琬宁,便举步往木叶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