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豪族林立,案子一旦牵扯到他们,尤其是高门士族,那是铁定查不下去的。
“我如查清,大公子您要怎么办?”吴冷西问的直白,赵器愕然地望了望他,心底暗叹:同门之谊果真不一样,大公子来了就单刀直入,一点不见生分,这吴公子问的也是直指要害……
成去非低笑两声:“你只要查得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冷西愿追随两位兄长。”吴冷西看着两人说道,忽对成去非微微一笑:“大公子说廷尉署空着要职?我了无根基,朝臣们会不会非议您?”
成去非端坐如松,目光沉沉,只道:“我便是你的根基,此事唯任人独亲而已。”
平静的语调下,是肃杀的寒意,外头春光盎然,吴冷西却觉眼前已漫上了一层秋霜。
“稍后,我会遣人送你去廷尉署。”成去非像是想起了什么,“几年前,你曾短暂致仕,也是在做刑狱之事,缘何骤然辞官,就此隐居山野?”
吴冷西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只淡笑回话:“既作过往,如今只要两位兄长在,冷西不会再离开。”
成去非便不再相问,几人说了数个时辰的话,仿佛不过故人寻常小聚,并无多少稀奇处。赵器在一侧立着,心思一时在眼前,一时在会稽,亦生岁月流水空逝去之慨,目光便又落到了成去非身上。
等事了拜别出门,成去非便吩咐赵器:“把郑重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八议:议故、议亲、议能、议贤、议功、议贵等八项,这八类人物犯罪,不走一般司法程序,只能由皇帝在其指定官员议定后进行裁决,最终结果往往是宽宥甚至赦免,世家大族借此以避律法。
官当:用官品爵级来抵赎刑罚。
第102章
春深见尾,日头一下毒起来,枝头的知了上来就没完没了地叫,石启容易犯困,大喇喇躺在平板车上脱了葛衫往脸上一盖,打起盹来。
牛车一摇三晃,这条道不好走,遮面的葛衫渐渐滑落一旁去了,石启只觉面上一热,一惊而起,眯眼看了看四下,并无异样,那赶车的家仆嘴里正哼着走了调的小曲,快活得很。
石启下意识朝额间抹了一把,只觉黏黏热热一手,低首瞧了,原是一滩鸟屎,石启暗暗骂了几句,顺手往车横木上几下蹭干净了。这泡鸟屎,虽拉了他一脸,困意却就此全无,放眼朝田间望去,只见农人们正低头插秧,走着十字步伐,左手出,右手插,一撮一撮十分麻溜,眼下也算正是布谷催更,劳燕护耕的时令,他一个挺身,径直从牛车上蹦了下来,前头家仆只觉后头一轻,回首就瞧见自家大人早气定神闲在浓荫底下撑起了腰,略略踱着步子。
眼前阡陌交错,绿莹莹的秧苗不见边际,看得人心旷神怡。
这差事不好干,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得很,不过倒也无谓,他素来没什么好名声,那些虚名他亦懒得驳,懒得挣。当初收到成去非的亲笔书函后,他便找人给自己打了口薄皮棺材,横竖不过一个土馒头的事。
那边主薄李统已瞧见他身形,忙忙赶过来,却见他仍敞着个怀,便笑道:“大人这也太随性了。”
石启哼哼两声,听那家仆唱曲唱上了瘾,仍不住嘴,实在不忍卒听,斥骂了一句:“阿三,你也听听你那破锣嗓子,调子走得这老牛可能给你拉得回来?!”
家仆讪着个脸,终识相闭了嘴,心底却打起腹稿来:小人还怕大人你剥人皮哩!不唱就不唱!
这边石启正要问眼前这块地丈量了没有,定睛一看,却见十来个人跑过来。领头的手里挥着一杆耙子便砸到了为首的里吏头上,那人便一下子栽进了地里。
府衙这些人自然也不甘示弱,断喝一声“反了你们”捋了袖子就上,两下里斗成一团。双方本不相上下,却见后面又跟着跑出些人来,手里照样操持着器械,目露凶光,怕是来助阵的,眼前这亏吃不得,官差们瞧见李统在这边站着,便往他们这里奔过来。
李统是白面书生,见底下人竟被这些农家子驱赶至此,不免上火,一张脸涨得通红,再看石启早一个大步上前,拦住奔来的一个,蹭地拔了他的刀,拎着直迎而上,冷笑看着这群情汹涌的十几个壮汉:
“怎么,这是要造官府的反?!”
说着仔细打量了一番,又道:“你们可不是平头百姓的样子。”
领头的这个,也是一声冷笑:“这里是傅氏的田产,官府前一阵早来丈量过了,今日又说来查人数,把傅家当什么了?当傅家朝中无人?”
这边里吏正欲辩白,被石启扬手拦下,只拎刀围着他绕了两圈,瞅得人头皮发麻,方长“哦”一声:“原来是傅家的田,我知道傅家上头有人,会稽内史沈大人是吧?再往上呢?对了,朝廷里御史中丞大人也姓沈,还有呢?乌衣巷成家同沈家有姻亲之由,乌衣巷,啧啧,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领头这个见石启阴阳怪气,虽也素闻他好用刑法,是个猛厉之人,却仍不把他这县令放在眼中,只牢记主人的话,遂道:“石大人知道便好,傅家已给足了面子,查也查了,记也记了,事情可不要做绝。傅家知道石大人同乌衣巷成家有些交情,不过,大人就只甘心当成家的一条咬人的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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