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木叶阁时,蓦然想起阿灰那神情,她的东西带在身上到底是不庄重,便举步进了园子。雪扑扑直落,打得竹叶沙沙作响,他裹着一身的寒气进来,照例把四儿惊了一下。
那股凉激得人不由发颤,四儿见过礼,胸口砰砰直跳,回想上次大公子是抱着那贺姑娘闯进来的,几乎把门撞散了架,吓得她赶紧给掩住了,不过转身的功夫,等回首偷瞧一眼,屋子里便烟了灯,再蠢,也大致猜出是个什么事,刚出了园子,迎上杳娘,自然被盘问,三言两语下来,杳娘那表情,啧啧,竟说不出的一股劲儿,另还特别嘱咐她:
“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有些眼色,不要在那碍手碍脚的。”
今日且又有奇事,杳娘来送东西,同贺姑娘在里室叙了半日的话,等她再进去时,贺姑娘竟红着脸兀自垂泪,也不出声,这一幕,把四儿又看愣了,不知缘故,并不敢多问,眼下,大公子突然露了面,她料定还是上回那事,赶紧低首匆匆道了句:
“奴婢告退。”
成去非见她神色有异,正要问,就听里头传来懒懒的低吟声,琬宁正睡的迷糊,她觉浅,仿佛隐约间有人语,便醒了过来,眼还是惺忪的,只觉口中焦渴,遂唤了一声四儿。
四儿看看成去非,等他颔首,才忙忙往屋里跑。
“劳烦你给我些水。”琬宁冲她羞赧笑笑,四儿见她想要起身,赶忙把衣裳给她披上,柔声道:“姑娘可别着凉。”
这辟出的一间暖阁,倒没觉什么,琬宁轻轻拉过被衾,斜倚着枕头,青丝如瀑般垂下来。
等到眼前似再度有了人影,她才动了动身子,抬眸相看,竟是成去非鬼一样地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她惊惶如鹿,拼命往后缩,一双眼睛里是说不出的警觉,还没等他先开口,就听她似是打着冷战怯怯道:
“大公子,您,您自重……”
听得他眸中幽幽一暗,好似她待他没了当初那点痴迷爱慕,只剩防备,成去非手中还持着清茶,压住了火,把茶水递过去:
“你说说看,我要自重什么?”
“您不该擅自进来……”琬宁咬了咬牙,自然念及白日里杳娘那一顿忽如其来的“教导”,定是他所授意,一想到这些,她便噙不住那股酸楚,很快泪盈于睫,极力克制着,脸面四下便又是绯红一片。
他本从不是张扬跋扈的人,此刻听她这么说,反倒冲上一股劲儿,冷笑道:“我是成家的主人,哪一处我不可进?”
见她不接茶水,便先放一侧,再去看她,那脸上的泪早河水一样淌着。琬宁恨自己寄人篱下,此刻毫无办法,想那日的话全都白费,他压根不会放心头,日后恐怕会怀恨在心,变着法来折磨她,一如今日杳娘送来的那些不堪入眼的物件,琬宁一想到他许会悉数用在自己身上,只觉要坠阿鼻地狱了,仿佛奇耻大辱就在眼前。
成去非实在难懂她这般情状,他以为两人之间并无生分之说,就差那最后一道,她缘何如此放不开,好像委身于他,就自轻自贱了,当日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荒唐可笑,他不跟她计较那些所谓虚名,只体谅她自幼满脑子伦理纲常,又在关键年纪无人教导。
“你这副样子,好似我强、暴了你一般。”他骤然间有些许的无奈,把帕子自袖间掏出,轻置枕边,凝眉望着她: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他好似忽然明白过来,许真的是自己会错了意,每每她见自己,都偏是一副娇羞动人的小模样,此刻细想,她见谁好似都也差不多那个样子,不单单对他。
那就更可恨了。
琬宁忽被这话刺痛,泪眼朦胧中缓缓点了头:“中心藏之……”她默默痴望着他,便是这样了,他不会听到她的那颗心,即便知晓,他也是那结于庭兰的一层严霜,是岁暮的凄风。
这后半句无须说,成去非自然是知道的,好一个中心藏之,他静静注视她半日,难怪她不肯,她是为那意中人留住清白的身子,人之常情,并不足以为奇。
也难怪,她会说倘她父兄在,即便他成去非也不能这般欺侮她。
“你我,”他顿了顿,用那惯常的冷淡语气,“你我看来只能一别两宽了,是我不知你心意,才有诸多事发生,所幸,你我并不算有男女之实。”
正是这眼前人,眉眼俱冷,心肠也刀铁般,言辞间没丝毫的温度。琬宁只觉此刻心仿佛都被揉碎了,无枝可依,无人可恋,而他,素履之往,独行愿也,容不得她,也不需要她。
彼之良人,既无情,她只该心存敬意,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彻底沦为妄念,她这一生,注定生无根,死无穴。
不觉间成去非已欺上身来,双眸中的寒光教她畏怯,他把声音放低了:
“你那意中人,可曾娶妻?”
他冷笑不止:“他倘是有家室,妻妾成群,便是他的福分,倘是尚未娶妻,”
话遽然而断,成去非面上一片萧索,后续冷酷至极:“我这就杀了他!”
其言切玉断金,阴毒狠辣,琬宁脊背上的凉意登时窜上来,一时辨不清他话中意思,只想着钟山一事,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罢?
琬宁呆呆望着他:“你,你……仗势欺人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