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门庭若市,虞府的花园品种多,花色佳,连带着清谈,曲水流觞,算得上是盛事了。
虞归尘的书房在西南角。十来步深的庭院,铺着一径青石板,一孔月洞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仅几步,两面墙爬满了常春藤,内院中央一棵老榆树,树下是一具石桌,四具石绣墩。月洞门上凿了两字“蕉风”,典型世家风范。
窗子是开着的,逸出半竿翠竹来。
室内并无人,成去非随意翻了翻案几上典籍,瞥见一侧的画卷,打开来看,是一幅紫藤。桌角上有研好的墨,成去非提笔就势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
风拂紫藤花乱。
“大公子,我家大人请您去园子。”有小丫头恭恭敬敬在门外轻唤他。
“静斋人呢?”他整整衣裳,缓步而出。
小丫头不由笑了:“公子正在后院亲自为您修花,供您插瓶用。”江左谁人不知大公子同虞十七情谊,就是府上下人言及,也是自带欣喜。
园子热闹,成去非略略扫了众人一眼,既有长者,也有年轻子弟,正都散在虞仲则身侧,议论取名一事。这处园子是新翻修的,景变了,名字自然也要动的。
“这一处新栽桃树,待来年春日,便可如红云悬浮,诸位可有佳名,请赐教。”虞仲则捋须笑道,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开,很快有人提议道:
“可谓桃蹊。”
“桃蹊,这多多少少有些俗媚了。”
“蟠桃园如何?”
“有新意,却嫌直露。”
“不如仙都贴切些?”
“字面贴切,意境却模棱了。”
顾曙听了,心里默念几遍,又上下打量着景,脑中早过一阵春风,落得红雨缤纷,遂含笑道:“曙忽得二字,不如‘天香’。”
众人听见回味片刻,等会了意,立刻一片赞扬声,“天香”得自“仙都”,却要高古许多,众人服气,皆笑言阿灰果有才子气,顾曙笑而不言,连连作揖以示谦逊。
又到一处,却是几株美人蕉立在一旁,倒有些娟阁味道。众人见成去非难得在,便笑议推他取名,又唯恐他搪塞,正巧虞归尘朝这边来,倒好劝说。
“伯渊,这一处,等你赐名。”
“静斋,你也来想一想。”
风雅趣事,正是江左众人所钟,成去非此刻并不想拂诸人雅兴,倒比众人想得利落,并未推辞,而是看了看四下地势,又打量几番那几株高挺的美人蕉,便反其意而行,只道:
“此处稍稍隆起,应眼下时节,取‘待霜’如何?”
众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纷纷称叹:“伯渊出其不意,用字奇也。”
成去非向来对此类事只求大面上过得去便可,并不上心,眼看着移步换景,赵器已穿过人群而来,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成去非神色照旧,向虞仲则几位长者微微打了个揖:
“府上有急事,去非不得不先行一步。”
诸人知挽留不住,彼此客套几句,仍继续赏园取名。成去非出了虞府,一个箭步上了马,直往城北奔去。
建康城北疏旷爽达,因秋日缘故,顽萝巷却有几分荒落之意。巷口兀立着一株古槐,上头有三五鸦雀躁鸣,成去非勒马徘徊片刻,若有所思,目光收回时,已瞧见从巷子里走出的温青君。
“大公子,请随我来。”温青君躬身致礼,成去非下了马,早有小厮牵过了缰绳把马拉走。
温青君是典型江左少年子弟,衣饰华美,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矜贵得紧。此刻神情多了几分焦虑,一路也不见说话,等到了一处院落,才说:
“祖父不肯在府上养病,这是处老宅子,倒也幽静,家父在里面等候多时,大公子,请。”
引至一室前,温青君不再往前,成去非会意提步拾级而上,刚进屋子,似曾相识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本以为是药材的气味。
绕过屏风,温靖听见动静已起身来迎客,成去非一眼瞥见榻上人,竟有刹那恍惚,仿佛再睹父亲当日情形,这边先给温靖行了礼,低声道:“温大人。”
“伯渊来了,”温靖眉头紧皱,又俯下身去,在太尉跟前柔声低唤:“父亲,是伯渊,他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