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去非顿时起了警觉:“哪家的人?”
“温家。”
成去非一时竟又无话可说,太尉自摔折了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否熬得到冬天都还是未知数。前几日去探望,太尉果真是糊涂了不少,仿佛一盏快要耗尽的油灯,几个月前那还算硬朗的老人,转眼已作苟延残喘。
有些事,怕是要等到故人长绝了。
那些园子,精巧豪奢,他怎能不知众人的心思,当初的打算是让富商竞价买下,钱充国库,江左虽富庶,富庶的是哪些人他却最清楚。而来日方长,国库空虚,他不能任由下去,就像这场暴雨,竟就让他彻底体会没钱的短处。
“我知道了。”许久,成去非才接上话,再看步芳,却留意他神色忽扭捏几分,便问:
“还有何事开不了口?”
只见步芳动了动,似乎想从怀中掏出什么,却又止了动作,颇为腼腆的模样:
“大公子,卑职,卑职老母先前托大公子给卑职说一门亲事,卑职,卑职……”
成去非看他吞吐异常,和平日完全迥异,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看中哪家姑娘了?”
步芳脸竟一红,遂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原是幅画卷,用红绳仔细打结系着,步芳善丹青,难不成把姑娘画下来了?成去非打量他一眼,淡笑道:
“你今日原不是为了来给我说上头林子的事。”
这话说得步芳脸更红得像虾子,否认不得,又承认不得,只把画卷小心解了:
“卑职斗胆,那日在府上见到一位姑娘,心……甚悦之……遂,遂把姑娘的模样画了下来,卑职并不知姑娘姓名。”步芳其实已暗中打探,府上的姑娘皆已出阁,倘万一是府上的姑娘,他便是再有爱慕之情,也断然不敢提出来的。
成去非垂眸扫视,暗自一惊,那画中人模样,分明就是琬宁,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仿佛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再抬首看步芳,满面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脑中只不明白,步芳是如何认识琬宁的?
“你怎么认得这个姑娘?”成去非看着那画卷问。
步芳老实答道:“有一次在府上桥头,偶然遇到,卑职,卑职见过那姑娘,便,便再难能忘记,斗胆来求大公子……”
他一脸的恳切,满含期盼地望着成去非,成去非避了避目光,心中一下犯难,这才方对自己同琬宁提及的婚事云云,有了一丝悔意。
“步芳,这位姑娘确是我府上的人,只是,”成去非顿了顿,“男女之事,两情相悦总最佳,你且先等一等,待问过那姑娘的意思,再给你回话。”
照理,倒也不是什么重话,却听得步芳一阵难堪,仿佛自己冒失心急,到底有几分不宜。但这些日子,揣在心头,也的确是日夜难熬,十分记挂。
“卑职听大公子的……”步芳尴尬地收起了那画卷,起身行礼,“卑职就先,先回了。”
目送步芳退出去,成去非一阵头疼,只得抽出书架上一沓简册,揉了揉眉心才翻阅起来。外头天色不知不觉暗下去,来人悄然无息,他自然察觉不出。
等他抬笔写字,余光才瞥见人影,见公主冷冷清清立在门前,正注视着自己。
烛光映墨,浓不可化,眼前人倒有几分不真实,成去非垂下眼眸浅浅一笑,模糊得很:“公主有事?”
“我近日读经,不解处甚多,因此,欲去庐山一趟。”公主依旧远远地立在那,“劳烦你打点行程所需,我亦欲给庐山精舍捐些钱财,也劳你费心。”
听之不禁暗叹,他清楚她是从不需要征询任何人的,不过是拿好了主意,他照办而已。而捐钱一事,不是公主独好,成去非心底又有所触动。
“我会安排妥当,公主勿念。”话也简洁,外头夜风渐起,有声音打着窗纸,成去非目送公主身影离开,怔思片刻,忽念及韦兰丛来,那人来去遽然,好似不曾存在过一般,连带那早夭的女婴,都一并是不真实的,就好似飘然而去的殿下,似乎同他也无半点瓜葛。
真正有牵连的,竟是那位阮氏留下的孤女,成去非不禁起身朝外头走去,他如今仍没从橘园搬走,一墙之隔,便是琬宁居所,他抬首,仰面看着漫天的繁星,心底不住思量,他到底要如何跟她开口?又如何应对步芳?他本是出于关心,替步芳老母亲分忧,眼下,实实在在变成他的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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