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深知顾子昭癖性,刚进府时,门口停的车马一目了然,家公自然不会管子昭每日里无休无止的荒唐事,自己更不会过问。果然,这句终于打发掉他,而自己忽意识到,方才竟忘记最紧要一事,那贺姑娘似乎病得重,身边也无得力之人,该遣人去看的,转念间,觉得师出无名,立了半晌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权宜了。
正茫茫然,忽见子昭的随从竟又折腰回来,笑着打了个揖:
“长公子,六公子说方才有一事忘记和您讲了,今年中秋是夫人的五十大寿,六公子已经和大人商量过,此次寿宴,由他一手经办,长公子就无需再为此劳心了。”
原是这事,顾曙并无诧异,迄今为止,生母已亡故十年,期间张氏数次拒绝扶正,直到大将军事了,局势太平,庶母终于应承下来。子昭当时尖刻讥讽的笑仍回荡在耳畔:“阿灰,日后要唤夫人了,知道么?”
这是庶母扶正后的第一个生日,顾曙清楚,日后这事都不用他来操持了。
“知道了。”他淡笑,看着那随从走远,脑中又自然想起琬宁,还没走几步,外头有人来报,方山津津主冯兮求见。他掐断那些蓬蓬勃勃的念头,不往听事,径直去了书房。
“公子,”冯兮恭敬行了礼,“事情都办妥了,只差去尚书令那禀事了。”
顾曙飘然而坐,心底静了许多,面上便露出清淡的笑:“这段时间的商税仍给六公子,他看中几名胡姬,向来都要拿珍珠去换的。”
子昭喜欢美丽的女人,府上妻妾成群,歌姬舞姬一应俱全,江南女子看厌了,便把西域的胡女弄到府上来跳胡旋舞,的确迷人。父亲宠溺他是惯了的事,虽也有动怒的时候,不过片刻就相忘,人果真是恃宠才骄的。
“尚书令既知道了,便会翻个底朝天,到时定是心腹之人去问话,记住,你越是磊落无惧,他倒越信你,底下不是还有直水五人么?选个忠心不怕死的,填些钱财罢了。”
冯兮一直俯首认真听着,等他交待完才微微抬眸,坐上公子真璧人一般,风姿不让,说出的话也永远春风般和煦。他曾有幸听顾曙清谈,更是不可方物如池中白莲,如今这些话还是这种语调,却刺得人脊背发凉。
眼前这位劳谦君子心里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成府。
福伯来送书函时,成去非正伏于几案批阅着公文。
“大公子坐多久了?”福伯探头瞧了一眼,扬了扬下巴,悄声问赵器,赵器亦悄声答道:“今日没早朝,四更天就坐那儿了。”
“哦”福伯一阵唏嘘,感慨了一句:“这么熬,可不是个办法啊!”赵器默然,福伯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把书函递了过去:“不知谁送来的,只说要交给大公子。”
无名无姓,光秃秃一片,赵器搭眼瞥了下,抬脚进去了。
还没等着开口说话,身后一阵风,有人影跳进来,只见四儿也顾不上行礼,大口喘着气,抚着胸口断续吐出一句:
“贺姑娘……贺姑娘快不行了!”
听得赵器心头一震,案前成去非霍然起身,大步下来:
“大夫呢?”
“前几日就没再来,您是知道的……”四儿见他神情冷淡,脑子转得极快,明明上次回禀清楚了状况,大公子日理万机,忙忘了?
果真,成去非这才蓦然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是他的疏忽,没着意在这上头。
正想再问,已瞧见赵器手中书函,遂连连比了个手势,待接过来,几下甩开,一行行流丽的行书映入眼帘,这字迹他熟悉,正是史青的,便一壁拿着信,一壁匆匆往外走。
“备车,去靛花巷。”他眼底不离书函,步子迈得也分外急。出了大门,赵器一个箭步过去替他打好了帘子,正欲上马车,只听遥遥一句:
“尚书令请留步!”
成去非只得弯腰撤下来,定睛看了,是方山津的津主冯兮,只见他一路小跑而来,见过礼,脸上便浮器一层愧色:
“属下办事不力,请罪来了!”
时间迫急,成去非冲四儿摆了摆手:“先走。”
言罢看冯兮神情,隐约察觉不对,只见冯兮忽深深折下腰去:“从洞庭湖来的粮船,悉数沉在津关处了……”
成去非面上略无表情,只冷冷道:“这几日风平浪静,粮船一路平安无事到的方山津,你却来告诉我,几船的粮食都打了水漂,你们这是发善心喂鱼呢?”
不满已非常明显,大公子本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冯兮一时无言,知道后果既成,倘再多作口舌之辞,只会徒增他反感,便垂首恭候。
“船上的人呢?”
冯兮连忙回话:“不知所终。”这话一出口便直后悔,果不其然,成去非冷哼一声,甩手上了马车,一句话都没扔下,徒留冯兮在原地一点头脑都摸不着,兀自想了半晌才徐徐又往顾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