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极力忍着心底的惊骇,并不去看成去非,仍保持着跪姿双手合十盯着眼前一片空无。
“让太后受惊了。”成去非行礼,示意黄裳接剑,黄裳抬首同他对视了片刻小心接了剑又退去了。“臣来只为请太后一道懿旨,还望太后恩准。”
“祖皇帝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成尚书来请懿旨又有何用?”太后口中仍称呼他的旧官职,声音并不平稳。
成去非眸中覆盖着无尽霜雪,仿佛比建康的年岁还要久远。太后被这样的目光摄住心魄,只得勉强支撑,并未避开。
“臣成去非恳请太后懿旨,”成去非顿了顿,“一请太后召百官入宫,二请太后准司徒太仆等人领大将军府。”太后被这平稳如水的语气压得透不过气,沉默半晌,遂朝黄裳轻轻点头示意。
待大印落下,太后才问:“天子在外,如何是好?”面上终有了不安的起伏,成去非却避重就轻:“大将军有负先帝之托,奸邪乱国,其罪可诛,臣自有奏天子之表,除奸臣之计,太后无需担心。”
“报!大司农皇甫谧携印骗过旧部出城而去!”忽有人匆匆而入,跪地禀事,眼睛只望着成去非。
第57章
成去非眸中精光浮动,似乎并不是很意外:“什么方向?”
“正是钟山方向!敢问大公子,是否追下去?”
智囊出逃,皇甫谧下一步要怎么走,答案早摆在眼前,成去非遂打了个手势:“不用,通知扬州周将军发兵,看好王爷们,敢勾结逆贼者,即刻拿下遣送建康!”
会稽王琅琊王皆先帝同胞兄弟,二王皆聪明人,只管做富贵闲人,很少掺和建康朝廷诸事,成去非却不能在任何一处掉以轻心,间不容发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疏漏,便能叫他胜败倒置。
一侧赵器紧锁眉头走上前来附在其耳畔轻声提醒道:
“扬州所辖七县,大将军旧部遍地,是否会掣肘周大人?”
成去非略一转目光,淡淡道:“群龙无首,有周将军在,起不了什么风浪。”
太后一切尽看在眼中,此刻心底五味杂陈,大将军权势熏天,他母子二人只等着下一刻的逊位禅让,不想成去非竟会选择成若敖丧葬之时,一举发动政变,她似乎该欢喜解忧的,可此刻眼前人一举一动,又分明让她陷入另一种全新的不安之中。
“臣还有一事要请罪,司马门前臣矫造太后诏书,虽为时局所逼,却犯人臣大忌,臣自知难逃其咎,还请太后降罪。”成去非一直留意太后神色,此刻忽敛衣跪了下来。
他倘不说,她又何从知道?太后打量他几眼,发出一声喟叹:
“哀家不怪你,只是眼下担忧天子,你这边快刀斩乱麻是好事,可天子终究还在钟山,那头会怎么应对,想必你早细计算过,太傅虽已不在,”太后刻意留白,顿了片刻才继续:
“可哀家信得过你成家,望你不要辜负哀家才是。”
话中深意点到为止,这是要他力保天子安危,成去非跪了半晌才再次深深叩拜下去:“臣谢太后恩典,也自当牢记太后训言。”
后头赵器早跟着下跪,待成去非起身时才渐渐舒展开眉头,紧随成去非而立,这一日,像是把一辈子过完了似的,可只要站在大公子身边,他便觉安心。
再想到太傅,赵器鼻头酸楚,眼眶中不觉已蓄满了泪。
荒茔雾暗,蒿里谁邻?
挽歌盘旋在天地之间,鸡笼山累累旧冢积雪宛若白头。
早有人察觉出异样,送葬队伍绵延数里,扶柩的却是成家幼子成去之。
有人实在忍不住问起,成去之哀毁骨立,语气悲怆:“长兄和二哥悲恸太过,昏死不能行。”说罢真就热泪不止,嚎啕大哭起来,众人见他年幼如此伤怀不好再相问。
队伍蜿蜒而上,灵柩是千年楸木做就,任是这些壮年男子,咬着牙,期间走走停停,到了山上下葬处,个个也都分外疲乏。
终究还是有人发现了可疑之处,成家竟缺席了数位至亲!难不成一个个都昏死了过去?成去之心里计算着时辰,并不见有人来送消息,一颗心浮浮沉沉,面上仍只是不能自制的伤痛之情,眼睛却紧紧盯住附近人群。
好在朝中重臣大都随今上大将军去了钟山,来的并无几个要紧的人物。即便有些私下议论,却无碍大局。队伍中忽闪过一个身影,成去之眸子一紧,错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何大人,”成去之满脸悲伤地看着他,“家公丧葬未竟,大人要走了?”
何依一怔,本以为无人发觉,不想被这幼童看见,还未解释,就听成去之又说:“大将军不能前来,所以才请大人代劳,大人此刻要是走了,不说家公颜面,只说大将军,大人岂不辜负大将军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