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为什么要救下自己呢?夫人说的那道疤,明摆着在说谎,那道疤是十岁那年她在阮府磕碰留下的……
“姑娘,还有要问的吗?”小丫头看她出神,轻咳一声算是提醒,琬宁堪堪回过神,又红了脸,细声细语的:“没有了,你且歇息去吧。”
她重新躺了下来,窗子上竹影摇曳,一晃一晃的,看着它动,琬宁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阮氏被诛杀三族,偌大的一个家,树倒猢狲散,死的死,卖的卖,她只剩下烟雨姐姐,却也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想到烟雨,她忽然有了那么一丝盼头,她似乎应该活着,活着才有可能见到烟雨姐姐呀……琬宁痴痴想着,扯过被子把脸蒙住了。
等到蒋夫人忽言及带她进宫,已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
闻言,她心底一阵惊惧。这些日子,蒋家上下待她十分周全,夫人甚至打听出她喜欢读书习字,特意送来上等笔墨,这一切,几乎让她产生错觉,似乎真的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夫人,”琬宁吞吐开口,“我眉间的疤,是年幼时在阮府留的,您,许是找错了人,我一直想跟您说的……”
她眉眼低垂,文文弱弱的模样,看着倒真让人心疼,蒋夫人沉沉叹息:“可不是,小时候的事情你哪里能记得清,你不要再多虑,倘若我不能好好照料你,百年之后再无颜面见你娘亲的……”
眼看蒋夫人又要落泪,琬宁更不知所措,她本就不善言辞,不喜与人交际,而该不该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依然让她焦虑难安,总不能真的就做了蒋家的表小姐?
既然一时不能说,她就只能顺从蒋夫人,可宫里住着什么人?下旨诛杀阮氏的,便是那宫中的皇帝啊!琬宁心底凄然,阮家的罪名是谋逆,阮正通是大儒,是帝师,哪里有谋逆的理由呢?
府上被查的那些日子,很多人被带走是在夜里,直接投了廷尉署。烟雨姐姐搂紧了她,抵着窗往外看,外头火光冲天,府上走了水。她呆呆看着红彤彤的那片,正是藏书楼方向,那是阮氏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把脸埋在烟雨的怀中,哭到几乎要窒息,直到门被人踹破,她和烟雨两人像孱弱的小鸡仔,被人拎了出去……
日子过得快,她居然换了新装,简直做梦一样。就这样跟在蒋夫人身后,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像那命若琴弦的蝶,风一过,便会随之消殒。
而她只需记住蒋夫人的两点要求,一要守规矩,二是同阿九一起陪公主的李皋兰是自己人,可以私下交谈。
她逼着自己反复默诵这些,却总是心不在焉,异常紧张。
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魏巍宫殿出现在眼前,那儿立着一位年长的宫人,看见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迎风而立,早春的阳光虽照在身上,凉意却无处不在。蒋夫人替琬宁紧了紧披风,柔声道:“我先同那位姑姑进去,你在这稍候片刻,一会出来再领你,不要怕。”
说罢朝那宫人走去,两人就此低声说了几句,缓步上了台阶。
琬宁怔怔看那两人身影渐渐消失,方有些局促,四下看了看,刚收回目光,后脑勺骤然受到痛痛一击,她闷哼一声,脑中只嗡嗡响,余光瞥见有一样东西滚到脚边,不等看清,身后兀自掀起一股热腾腾的气息,贴身而上。
有人自身后拥她入怀,伴着说不清的亲昵,那力道并不重,温温柔柔的,琬宁浑身一颤,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手臂自如地圈住她,似乎还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妹妹杵在这不进去,不怕冷么?砸疼了?”他的音色清亮,却又含了一丝轻谑,说着便揽过琬宁的肩。
琬宁眼睫轻颤,根本不敢同他对视,只觉肩上手臂猛然滑落,听他一声低笑,不觉抬眸,迎上一双澄若宝钻的眼睛,整个春天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有刹那的晕眩,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脸颊早失了火,神情怯怯,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我认错了人,妹妹不要怪我。”他收敛了笑意,竟完全变了个人,声音格外冷淡疏远,只仍称呼她“妹妹”,琬宁生平没遇见过这种情形,心跳得失常,倒也不是恐惧,自己反而说不清是为哪般。
他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求她谅解,因为说完这句,便兀自提步上阶,琬宁这才抬首偷偷打量了几眼:本是春寒难耐,他穿的却单薄,那背影,长身玉立,身形秀颀,施施然往上走的样子,分外随意。
等目光落回脚边,才发现方才砸她的竟是一蹴鞠,想必是他的东西吧?琬宁默默弯腰捡了起来,正犹豫着怎么处置才好,余光瞥见上头忽又略过一道人影。
他竟然折回来了!
琬宁心有一惊,仓促间迎上他投过来的目光,这人目含秋水,风神萧散,看得琬宁心下恍惚,慌乱中便把那蹴鞠又立刻扔到了地上,仿佛急着撇清关系。
他嘴角闪过一丝笑,稍纵即逝,从容把蹴鞠拾起来,幽幽瞥她一眼,琬宁垂首立在那,十分拘谨,眉头也蹙在一处,嘴巴微微嘟起,从他的角度看来倒像是生气。
好在他这回什么也没说,琬宁听那脚步声再次远去,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等再次抬首时,阶上正是方才那宫人的身影。
“贺姑娘,请跟奴婢来去见娘娘。”
琬宁一颗心旋即又高高提起,只得提裙而上。
那台阶看着长远,怎么走起来好像几步就完了?而尽头又是什么在等着她?琬宁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皇后此刻端坐在太极殿东堂,面上带着淡笑,精神颇佳。左右并不是妃嫔们陪着,而是一群江左世家的姑娘,大都十三四岁的年纪,如初绽芬芳的花朵,无须多装饰,光是坐在一处,便胜过世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