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队伍从阴暗的屋子走到日光底下,她几乎睁不开眼,等渐渐适应了,认出这是来到了十全街上。烟雨死死拉住她的手,紧贴着自己,仿佛怕弄丢了她一般。
她们身上被一股脑地插了草标,送上酒楼附近的台子,踉踉跄跄地挤到了一处。
这里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顺风而来的是阵阵食物的香气,琬宁咽了咽口水,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难受。
要卖她们的男子,容长脸面,说起话来尖声利气的。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也跟着,此刻,拿了块又冷又湿的烂布就往她们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嘴里低骂着什么也听不清。
很快,男子往台边一站,用他惯有的嗓音吆喝起来,琬宁一个字都没听到心里去。她脑子已全然被吃的占据,那香气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她年纪幼,没吃过这种苦头,哪里经得起此般饿。
直到一声凄厉惨叫骤然响起,琬宁的身子忽被一股重力扯了出去。本来紧紧牵住她手的烟雨,正被人往外拽着!
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掰开,这边有人过来拖住琬宁,想要分开两人,烟雨青丝凌乱,嘴里歇斯底里地唤着她,眼里尽是凄楚锋利的恨意,手足在空中乱挥,直到有人甩了一巴掌过去,烟雨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琬宁惊惶如坠雁,哀哀看有人把烟雨拖走,至始至终未发半点声音,只把嘴唇咬破了,泪糊了一脸。
身侧是一声声难忍的痛哭,却再也无人会那样呼唤她“琬宁”,就在前一刻,两人手牵一处,她还能一念尚存,这世上,总归有个可亲近的人,如今,她再也无须忍受眼下这一切了。
琬宁慢慢摸到了腰间那把小匕首,她知道自己的下场,或为奴,或为娼,立朝百年,为官者被诛杀,家眷奴婢皆是此样结局,十全街上也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事。
她早就藏了这匕首,想着万一日后受辱,就拿着它了断。
只要一刀下去,就能结束这眼前的一切了!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辱!
想到这,手底反而充满了力量,琬宁紧紧攥住匕首,迅速朝自己心窝扎去!
啪——!
一道鞭影下来,脸颊像是被刀割了一般,她整个人扑到地上,匕首落地的丁零响声似乎都远不可闻。
有人一把蛮力拽起她,口中骂道:“还想着死呢!”说罢左右开弓,直打得她口中鲜血翻涌,腥甜的味道很快充斥了满嘴。
“住手!”
稳稳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众人一愣,那说话的中年妇人已踱步而来,身后跟了一众精干小厮。看热闹的人们以为来了要紧人物,便都识相地闭了嘴。
这妇人是皇商蒋坤家的二管事,亦是蒋夫人的贴身仆从,因在府上侍候多年,且协助大管家办些外事,须抛头露面,十全街上倒也有些人认得她,都唤她一声“薛大娘”。
“这,这不是薛大娘吗?”男人换了满脸谄笑,上来寒暄,薛大娘是菩萨面相,看着一团和气。
男子见她只微微点了点头,顺着她那目光,猜测十有*是看中了琬宁,眼波转了一圈,笑问:“府上还缺丫头?这几个原都跟着公子姑娘的,模样好,又认得字,资质绝对不差!”
薛大娘不接话,看着摇摇欲倒的琬宁,半边脸肿着,一道红印赫然在目,眉宇间已浮上一丝不悦,兀自提裙上了台子,轻轻扶过了她,替她拭去嘴角的血渍。这男人忙跟杵在一侧的妇人丢了眼色,妇人立刻识相闪到了一旁。
等亲自搀扶琬宁下来,薛大娘才说:“我家夫人的妹妹嫁到镇江后,育有一女,五岁那年在灯会上被人拐走,如今查了这些年,终于有些眉目,这位姑娘我得带走。”
说罢特意看了男子一眼。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男子听出其中深意,连忙凑上前去,暗自瞥了一眼琬宁,心底骂了几句,真是见鬼的凑巧!又不免叹息这奴婢真是好福气……
不想薛大娘掏出一串钱来,丢给他:“不让你白费力气的。”
男子顿时喜上眉梢,先是冲着薛大娘不住道谢,复又赔着笑脸给琬宁:“让姑娘受委屈了,对不住,对不住……”
薛大娘懒得再和他周旋,命人扶琬宁上了车,扬长而去。
车子行驶得虽快,却很稳,可见是大户人家才能训练出来的。琬宁绣口紧闭,仍是眩晕,再加上身上各种疼,脑子里纷乱无绪只默默忍着。
等下了马车,琬宁仰面瞧见“蒋府”两字,身子一僵,眼泪夺眶而出,难以置信地回望着薛大娘,薛大娘不动声色,只对她温柔笑道:“姑娘,到家了。”
薛大娘说罢又亲自过来扶她,她并未拒绝,刚入府,就有一群丫鬟簇拥上来,娇声细语的,见了她有一瞬的愕然,不过很快纷纷笑着行礼:“见过表小姐。”
说着就有人在前引路,嘴皮子利索得很:“方才夫人还出门相看,左等右等的,不巧,这会如厕去了,好在终于接来表小姐,夫人倒可以宽心了。”
一路众丫鬟跟着,薛大娘扶着,琬宁颇不自在,暗暗用余光打量了四下,蒋府规格不大,庭院却整齐划一,错落有致,几步换一景,也算讲究。只是她满腹惊惶,还不曾回神,稀里糊涂被带到这里,谁知道是福是祸呢?
不过即便是祸,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