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要如何活着?
如果你明知道结局,你要怎么样才能够平静地走向它?
寂静天地,无数稚弱如小锣的心跳中,他忽然捕捉到一个雄劲的响音。那是神花大根,深深埋在前方不远处的地底,他放下双手,抬起脸儿,望见心跳上方,有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冰晶树。它藤蟒一般的根系掩埋在冰雪之下,靠近雪面的位置刻了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儿,中间那个人儿长着生花的鹿角。
忽然间,霜雪簌簌塌落,露出一个人的轮廓。戚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站起身,慢慢走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看清了,一个抱着膝盖的赤裸小孩儿,蜷着身子,睡在冰晶树下。看起来像才五岁,雪粒子盖住了他,冰晶树俯下薄冰叶子,遮住了他小小的身子。静默的侧脸犹如细腻的白瓷,长长的睫毛弯弯如羽。
他的心口连系着扶岚花,呼吸声咻咻犹如小兽。
戚隐红着眼眶,轻轻把孩子抱起来。花根自动脱落,戚隐脱下外裳,包住这个稚弱的孩童。他终于知道为何扶岚的灵力与白鹿同源,因为他们一样,诞生于月轮天的皑皑白雪。他的哥哥,神花为心,大椿为骨,霜雪为血肉。扶岚不是幽厉地渊那些肮脏疯狂的鬼怪,他是天上天下最漂亮的小花仙。
戚隐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了。
倘若生命只剩下一天,他就用尽全力抱紧扶岚,陪他看雪,陪他看月亮,给他哼曲看他安眠,然后背上刀,背上剑,去赴他必死的宿命。
孩子的睫毛颤了颤,戚隐呼吸一窒,看着他微微睁开了眼。大而黑的瞳仁,干干净净,像蓄了一汪秋水,又好像一面寂寞的古镜。
他还困倦着,低低地问:“你是谁?”
“我叫戚隐,”戚隐慢慢回他,“我是你的弟弟。”
“弟弟……”扶岚刚刚醒来,脑子里还是混沌的,梦呓一般重复。
“对,我们是兄弟,天底下最亲的人。“戚隐捏捏他的脸蛋。
扶岚怔怔望了他一会儿,问:“你很难过么?”
戚隐一愣,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在哭。”
摸了摸脸颊,戚隐摸到满手的泪。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哭了,他带着涕泪微笑,道:“我高兴,哥,和你重逢,我高兴。”
也不知道扶岚听懂没有,他只是疲倦地阖上眼睛,枕在戚隐的肩膀上,睡着了。细细的温热呼吸喷在戚隐颈间,戚隐两眼发热,泪水滚滚淌下来。他想真好,他哥又回来了。紧了紧手臂,抱紧他温热的小身子,戚隐侧过脸,把脸颊贴住他的额头。要是能不走该有多好,戚隐落着泪想,别人的生死同他有什么干系,白鹿和巫郁离的恩怨和他有什么干系?天下苍生生生灭灭随他们去就好了,他只想陪着他的哥哥长大。
他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装不下万民,只能装下一个傻呆呆的小男孩。
云知他们随后赶到,看见戚隐怀里的小扶岚,略惊讶了下,很快回过神来。云知好奇地摸了摸小扶岚的背,又戳了戳他的肚皮,笑道:“真是个小娃娃嘿。”
“滚。”戚隐拍开他的手,“别碰我哥,再碰剁了你。”
黑猫盘在戚隐的右肩,凑过脑袋舔了舔扶岚的小脸儿,也泪眼汪汪了起来。
下界行尸横行,来的路上还看见南疆有骨龙闹腾,实在不安全。白鹿教戚隐改了月轮天的结界阵法,索性在月轮天上休整,再从长计议怎么对付巫郁离。云知和戚灵枢砌了两个冰屋,从乾坤囊里搬出炭笼生火,在屋里铺上一层软雪作榻。戚隐把自己的衣裳改小,给扶岚穿。
扶岚睡得很久,一天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偶尔醒转过来,云知就逗他玩儿。
“这是什么?”云知在雪地上画画。
“鸟。”扶岚淡淡地说。
“这个呢?”
“花。”
云知摇着冰棱,又画了一个小像,“这个?”
扶岚呆了一下,云知这次画了个人,龇牙咧嘴,看起来很傻。扶岚道:“弟弟。”
“你觉得他怎么样?”云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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