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长叹了一声,伸出拳头。戚隐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
“狗贼,答应我,千万别死了。”
“行,”云知笑了笑,“就算变成大蛇人,我也不死。”
戚隐转过身,和扶岚一起,御着刀剑一头冲进了对岸的蛇巫大潮。霎时间,对岸蛇巫热烈地沸腾起来,戚隐和扶岚两个人顷刻间被没了顶。乌泱泱的人头中隐约涌现出灿烂的刀剑光辉,又过了片刻,蛇巫潮开始移动。戚隐和扶岚两个人引着蛇巫潮,向着裂口相反的方向奔跑。
戚灵枢背起云知,黑猫嘶吼着变大,两人一猫一同跃向对岸,一路畅通无阻飞向裂隙。回头看,戚隐和扶岚两个人完全被蛇巫潮淹没,看不清人影了。刀剑忽隐忽现,血肉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毒雾和铁锈一般的苦腥味。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蛇巫,戚灵枢迅速闪身,问雪剑割断蛇巫的喉咙。他没注意到装着戚隐发丝的乾坤囊从袖中跌落,只是再次回望毒雾中的戚隐和扶岚,抿了抿唇,带着黑猫和云知御剑而上。
戚隐和扶岚已经数不清挥了多少次刀,冰封了多少蛇巫。这片暗红色的地渊中遍布白色的斑块,那是他们冰封的区域,无数蛇巫被冻在里面,尖锐的冰块边缘锋利如牙。戚隐抓住一个蛇巫,用尽全力把他摔在冰牙上,冰牙穿透他的心脏,鲜血喷了戚隐满脸。扶岚再次挥刀,斩断一个蛇巫的头颅。戚隐听见他低沉的喘息和急速的心跳,连扶岚也累了,新一波蛇巫还没有重生,三十步外的蛇巫还没有到达,他们抓紧时间休息。
这些蛇巫变聪明了,他们不再一拥而上,而是交替着进攻。这样就可以弥补那十息的重生时间,有效地消耗戚隐和扶岚的精力。快不行了,戚隐剧烈地喘息,这些蛇巫死了活,活了死,没完没了。这样不行,戚隐忽然记起白鹿以前说过,扶岚花根系相连,一块区域内的扶岚花共享一块大根。或许找到那块那大根,就能把这些蛇巫彻底杀死。
“小隐,你该走了。”扶岚说。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戚隐道。
扶岚摇摇头,“小隐,你死了,就没有人来找我了。”
这不是戚隐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悲哀的眼神,戚隐的心好像被谁狠狠一拧,要滴出血来。“没有人来找我”,好像就是在说,他将被遗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即便很用力地大声呼喊,也得不到回应。
“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你总是轻薄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扶岚一刀斩碎一个蛇巫,举手放出凛冬,蛇巫们缓缓停滞了动作,身躯覆上哀霜。他轻声道:“拥抱我、亲吻我、嫁给我……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总是叫我怪物,称我为异类,让我远离,让我消失。小隐,你说的话很奇怪。但是我并不讨厌,我……想要继续听到,你说那些话。”
“哥……”戚隐心里生疼。
他记得从前他一次又一次拒绝扶岚,抗拒扶岚的亲吻,谢绝扶岚的求亲,扶岚该多么难过。
“所以小隐,你要活下去。去找到我,然后我们……成亲。”
扶岚淡淡笑了笑,温和清浅的笑容,脸庞映着金红色的火光,恍若一朵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静悄悄地绽放。那一瞬间戚隐仿佛又看见他毕生无法忘记的那一幕,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那一幕,扶岚在红莲业火中转过脸来,对着他温柔浅笑。
“再见,小隐。”
戚隐的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像密不透风的铁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不可以、不可以。他伸出手,有悔剑的剑光在周身周旋,紧跟着扶岚的脚步,扑入挨挨挤挤的蛇群。他不要再看见扶岚死去,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活在扶岚的保护下。他拼命挥剑,泪水从脸颊上滴落。
他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绝望。
转瞬之间,蛇巫蜂拥而至,轰轰烈烈无可阻挡,将那两道凄冷的刀剑光辉一同吞没。
地下三百尺。
虞师师把慕容雪推入石壁洞,扭头看了一眼下方漆黑的裂隙。无数蛇巫从深处爬出来,苍白的手臂尖锐的指甲,几乎可以够着她的脚底。她用力把几个蛇巫踹下去,转身爬进了壁洞,然后用黄符设下结界。慕容雪斜躺在地上,已经快不行了,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虞师师把他抱起来,让他倚着石块儿。
他们面前,是一颗巨大的红色心脏。密密麻麻的发丝般的气根从四面八方穿透石壁,汇聚进这颗巨大的心脏。心脏缓慢地跳动,根络犹如蛛丝布满它的表面。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地洞,巨大的心脏几乎充斥所有空间,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侧面石壁上刻着伏羲的壁画,损毁了一半,依稀能看见伏羲朦朦的脸,笼在一层金色的光晕里,无人知晓他的真容。
其实她也走不动了,她扒开裤子,腿上长满了黑鳞,她意识到,她像她的师父那样,在渐渐地变成蛇。
“慕容雪,你快看,这是他们的心脏么?”虞师师侧过头,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已经无法回答她了,他的血流得太多了,伤口在发炎,引起他的高烧。他的脸上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虞师师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无力地张了张嘴。
虞师师仔细辨别他的话,他艰难地开口,是“快走”的口型。
“慕容雪,你真傻,”虞师师流着泪说,“你以为你这样为了我死掉我就会喜欢你么?会记得你一辈子么?我不会的,笨蛋。”
慕容雪扯了扯嘴角,脑子里的黑暗越来越沉,笼罩他的四肢百骸。胸腑中最后一口气快要**,他知道他要死了。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身体明明在高烧,可他却觉得冷。手指僵硬,动不了,他心里哀戚,这个笨姑娘为什么还不走。
一双纤弱的手抱住他,他的耳旁响起虞师师轻轻的嗓音。
她向来凶悍,对谁都趾高气扬,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对他说过话。
“可我下辈子会喜欢你的,慕容雪。”虞师师说,像说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又像在做一个约定。
虞师师拉起他的手,帮助他握住归昧。这把挑剔的上古灵剑,除了戚隐和戚慎微以外的人都无法握住它的剑柄。可它意外地没有抗拒这两个半吊子道士的手,乖巧地自己解了锈。
“咱们两个一直在拖累戚隐他们,要他们带着我们,又要他们救我们。戚隐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家伙,还为咱们剖了心脏。”虞师师抹了把眼泪,笑着道,“慕容雪,这回换咱们帮他们了。他们以后要是知道,一定特别感激我们,要给我们烧香,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