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们身上没有铅,不会像这些跪尸一样沉底。若是嫁河神的童女,也应顺水漂散,不会聚在一处。”戚隐缓缓出刀,刀光被水折得迤逦,恍若游散的水银,“尸骨这样掩埋在坑里,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知明白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戚隐低声道:“女萝,你的神吃人么?”
无人应答,戚隐回过头,却不见那女妖的身影。她竟不知何时不见了,戚隐居然未曾发觉。这婆娘有猫腻,戚隐这样想,再一转身,却发现云知和戚灵枢也不见了。四处空空荡荡,空寂的大泽只剩下他和这群堆积如山的白骨。他垂下头默默望那些无声的骨骸,有一颗头颅斜对着他,黑黝黝的眼洞望过来,仿佛正瞧着他看。
四下里安静极了,连心跳声都听不见,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
戚隐缓缓叹了一口气,仰起脸儿眺望墨绿色的水波,天光漏进湖面,晕成一抹暗淡的光,离他很远很远。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冰冷得令人窒息。好像一路走来千里万里,旅伴来来去去,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他将一个人走到天黑,无人相伴。
他摸了摸身后的包袱,猫爷咻咻的呼吸响在耳侧。
幸好,猫爷还在。
“这算什么,陷阱么?白雩大神,我戚隐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戚隐一刀朝背后的跪尸劈去。刀光席卷水浪摧枯拉朽而去,一路跪伏的男尸卷入刀光,被绞成碎屑。刀光消失在尽头的幽暗,水波又恢复了静谧。
“到船上去,孩子。”柔和的女声响起在身后,戚隐回过脸,三双萤萤巨眼面对着他。
“我的朋友呢?”
“他们不会有危险,你看到的这些尸骨只是个擅闯神迹,被我们杀死的无知之徒。”神说,“你的朋友没有觐见我们的资格,我们只允许你踏入我们的领地。”
戚隐打量四周的虚空,隔着一层结界,一切都看起来幽茫凄迷,“从刚才到现在,我分明没有移动半步,可我的同伴却凭空消失。要么是你耍了什么手段将他们带走,要么就是你迷惑了我的眼睛。从现在的我眼皮子底下带走我身边的人不容易,所以我更倾向于后者。西方梦貘能织梦惑人,我曾进过一个梦貘的梦境,的确难辨真假。但你的手段比它们还要高超,你的幻境与实像相融,不分彼此。我说的对么?”
“不错,你的朋友仍在你的身边。”神祇幽幽道。
“很好,”戚隐说,“要么你收了这些无聊的咒术出来见我,要么我把这里劈了。”
归昧剑徐徐滑出剑鞘,霜寒剑光映在戚隐的脸上,照亮他银灰色的眼眸。这个男人手握一刀一剑,平静得像一块生铁,他的身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怼,但凛冽的杀机已经在水波中沉默地发酵。
“你在威胁神祇么?孩子。”
戚隐无声地笑了笑,眸光比水波要更加冰冷。他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你们捏在手心耍得团团转的戚隐了,我敬你三分,称你们为神。但是神,决定权在我,不在你们。”
第118章神隐(二)
“狂妄的孩子。”神祇叹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生气,“你与姜央同体而生,你们的魂魄相依相伴,他的性格影响了你。”
水波中出现细密的波浪与泡沫,几道微不可察的细光一闪而过,看上去像水波里凭空出现的裂纹。古老的神祇从裂纹中现出了身形,那是三个人身鱼尾的神女,她们赤身裸体,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也分不清彼此。如果戚隐读过荆楚的神话,便会知道云梦的神女诞生于大泽三朵一模一样的浪花,共用同一个神名,同一颗心脏。
身后响起低低的惊呼,那是云知他们几个。神女们收回了咒术,屏障他们五感的幻觉已经消失。女萝佝下身子,虔诚地向神女叩拜。戚灵枢闭上眼,单手解下发带,手中掐诀,发带向云知缠过去,蒙住他的眼睛。
“……”云知很郁闷,“干嘛啊小师叔?”
“非礼勿视。”
“那你干嘛不把黑仔的眼睛也蒙住?”
“闭嘴。”
神女围绕戚隐游弋,游鱼一样轻盈,海藻般的长发在水波中飞扬。她们的出现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温和柔软,抚慰戚隐心中流血的疮疤。
“我见过你们,对么?”戚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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