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明也凑过来,道:“可是底下这么多妖鬼,咱们怎么下去?”
扶岚道:“给你们十息的时间。”
话音刚落,他就跳了下去。霎时间像石子投入了浪花儿,陌生的气息利剑一般插进下方,黑鸦鸦的人头都沸腾起来,所有妖鬼蓦然嘶吼,汇成汹涌的黑潮,向扶岚那块儿涌过去。扶岚往对面的岩壁攀爬,所有妖鬼死死咬在后面,眼窝子里两粒火眼,一眼望过去仿佛无数鬼火飘飘摇摇,追着扶岚的脚脖子烧。
叶清明看了心头发颤,赞了声“真英雄”,跟着朱明藏出洞,悄么声地进入地下河。河水里满是粘腻的血污,臭气熏天,叶清明频频作呕,费了老大劲儿才忍住,顺便扒拉了一具空心尸体抱在身前。那尸体被水泡得发胀,肉都软了,一按一个窝,十分恶心。
水流推着他们向前,脚踝的地方什么东西动了动。什么玩意儿?叶清明心尖一抖,沉进水下,见扶岚静悄悄地游上来。不知道他怎么脱的身,他一不见,妖鬼那边登时乱了,无头苍蝇似的从岩壁爬下来,有的似乎捕捉到气息,沿着河岸嗅寻。
气息入水难寻,妖鬼最终还是失了目标。刚松一口气,水流忽地越来越慢,叶清明疑惑地往前看,只见前方妖尸横陈,兴许是尸体太多,水流运转的时候哪具尸被绊住,于是堆在一起,形成尸坝,堵塞了水流。
这下该如何是好?叶清明提心吊胆地往后面瞄,妖鬼又佝偻着背,阴森森地过来了。它们涉水拖尸上岸啃食,河道狭窄,有好几次几乎够到他的位置。他憋了一口气,沉进水下,用劲儿去推尸堆,朱明藏也使劲儿用脚去踹。尸体吃水,沉得像石头,推了半天才松动一点儿。每回有妖鬼涉水下来,所有人就扒着尸堆不敢动弹,静悄悄等妖鬼过去。
扶岚抽出斩骨刀,在尸堆中央撬出一个通路来。果然还是侄儿靠谱,叶清明游过去,屏着呼吸通过关口,周围全是妖和人的尸体,有的只有半截身子,红红白白的肠子缎带似的飘飘荡荡露在外头。叶清明忍着恶心往前游,小腿处忽然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只见一具妖尸残破的利爪勾着他的血肉。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水外冒,胭脂一样飘出去,黑青青的水体顿时红了一块儿。
他祈祷水体隔绝血腥味,但事与愿违,河岸上嘶吼声霎时间高了一个调,吼声震天,众声喧哗,无数妖鬼投入水中,水下顿时澎湃起来,黑惨惨的水中亮起数不清的幽幽鬼火,炯炯地瞪视叶清明。扶岚只回头看了一下,拽着叶清明的领子,将他拖出关口,然后立刻抱住黑猫,迅速前游。
妖鬼疯了一般朝他们游过来,噼里啪啦撞在尸坝上,叶清明头也不敢回,跟在扶岚的后头。后面闷闷一声巨响,像是尸坝塌了,水流迅速涌动起来,叶清明知道它们快要追上来了。扶岚把黑猫扔给叶清明,让开道让他和猪妖先走,拔出斩骨刀一挥,游在前头的妖怪断成两截,刹那间被涌上来的妖鬼潮吞没。扶岚紧接着画出瑰丽的符纹,冰雪凝结,水体化冰,咔咔嚓嚓地向妖鬼结过去。
扶岚收刀回身,那边冰墙蔓延出枝枝桠桠的裂纹,砰然碎裂,獠牙毕现的妖鬼从后面撞出来。但这么一会儿也足够他们拉开距离了,叶清明拼了死命逃跑,前方水流猛然加速,水声咆哮如猛兽怒吼,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拽着他往那边走,心肝九藏都要被吸得挪了位。叶清明用力睁眼一瞧,心顿时凉了,那儿有一个暗不见底的漩涡,所有尸体被卷入其中,随着漩涡疯了一般旋转,扭成一股血肉麻花。
朱明藏没来得及把住岩石,挣出水面大吼了一声,就被吸了进去。
扶岚游过叶清明的身侧,对着漩涡比了一个手势。叶清明双目圆睁,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进去。这漩涡不知多深,磕磕碰碰,岂还有命在!还没等叶清明反应过来,他拎走黑猫,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了。后面妖鬼眼看着就要过来,阴惨惨的水里四处是狰狞恐怖的面容。叶清明心里涌起被落下的恐惧,一咬牙,抱住头脸膝盖,松开岩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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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墓。
斗室里黯沉沉,大伙儿默默对坐,都不言语。戚慎微的留音给大家打击太大了,尤其是戚灵枢,从刚刚到现在,一句话儿也没说。从昨晚下禁地开始,大伙儿就一直没睡觉,戚灵枢吐过血,戚隐和云知都受了些伤,就算当真要杀戚慎微,也必须先修整一番。
方辛萧睡着了,戚隐躺在地上,闭着眼也想眯一会儿,可听着外头妖怪挪来挪去的细细声响,一丁点儿也睡不着。
心里钝钝地疼,以前在姚家遭了委屈,心里难过的时候他就爱遛弯。从东街走到西街,一路的铺子看过去,一路的摊子晃过去。他看别人家刮剌刮剌的招子,看垂髫小童追打流浪狗,杏花飞过高高低低的马头墙,巷口人家卖馄饨,烟火烧着大锅炉。喧嚣人间,熙熙攘攘,他揣着袖子,默默地旁观。一路走,蹭蹬着晃悠到河沿,两三艘乌篷船钻出涵洞,他喜欢蹲在河边的青砖石上,一个接一个打水漂。一个人待到夕阳西下,殷红的晚霞落满吴塘,他心情好了,回家烧饭做菜。
胡思乱想了半天,戚隐睁开眼,一歪头,正瞧见戚灵枢。
他侧对着戚隐,眼睫低垂,迟重的金色映着他细瓷般的脸颊,戚隐看见一行泪水沿着他的脸庞慢慢流下来,从下巴滴落。
戚隐着实惊了一下,好半天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家伙正对着黑暗,默默地流泪。
说起来,这哥儿们只比戚隐大一岁罢了。他总是摆着一副冷脸,又总被别人叫小师叔,戚隐总下意识觉得他是长辈。戚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装作没看见还是去安慰安慰人家。想了半天,瞥眼瞧见闭目养神的云知,悄没声地挪过去,用力踹了他一脚。
云知抬头看他,他朝戚灵枢那边抬了抬下巴颏儿。
云知也瞧见戚灵枢在流泪了,露出头疼的表情,推了推戚隐,小声道:“你去,安慰安慰你师哥。”
“我不会,你不是惯会哄人么?你去。”戚隐推他。
“我只会哄姑娘。”云知说。
“那你就把他当姑娘哄!”
戚隐又用劲儿踹了一脚云知,这次用了十分力气,直把他蹬了过去。
云知一头撞在戚灵枢身上,心里暗骂戚隐,捂着头抬起眼来,正对上戚灵枢冷若冰霜的眼睛,还有眼角那一点儿未干的泪痕。这家伙,成日什么话儿直往心里憋,迟早得憋出病来。也罢,谁让他云知最年长,是不折不扣的大哥哥呢?云知盘腿坐在他身边,换上一副笑脸,道:“一个人待着怪闷的,小师叔,陪我聊会儿天呗。”
云知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打算,要是被拒绝,他就只好死皮赖脸往上凑了,反正要把人哄舒坦才行。谁知戚灵枢默了默,轻声问道:“云知,为何你总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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