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扬了扬唇角,看着汤药进入正题:“这药是皇上让你送来的?”
申屠川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汤药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她对面。
季听也不说话了,片刻之后轻笑一声:“皇上倒是体恤臣子,知道你曾在本宫这里受过委屈,今日便助你扳回一局,只是对本宫这个亲姐姐差了些,明知道本宫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却还是要你做最后一把杀本宫的刀,实在是杀人诛心呐。”
“这差事是下官亲自讨来的,与皇上无关。”申屠川依然定定的看着她,午夜寒潭一般的眼眸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季听脸上的笑猛地一滞,和申屠川对视后自嘲一笑:“申屠川,你有没有发现,你真的很白眼狼?”
不对,不止白眼狼,还是非不分。
连个小宫女都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她费尽周折将他纳入公主府,他就得像个青楼女子一样接客。结果这人倒好,不仅不感激,还对她心生怨恨,入朝为官后处处与她作对,反而对当初故意把他没入贱籍羞辱的皇帝忠心不二。
申屠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汤药推到了她面前:“夜寒露重,殿下趁热喝,下官好尽早去交差。”
季听的鞋袜已经被血液浸湿,目光重新落在了汤药上:“皇上叫你这个时辰送药来,可是打算避开所有耳目,为本宫谋一个‘畏罪自杀’的下场?”
“长公主聪慧。”申屠川垂眸。
季听扬起唇角:“是皇上聪慧,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即便将来有人替本宫翻案,本宫的死也不关他事。”只可惜她以前瞎了眼,一直觉得稚子天真,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侧方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寒凉的风呼呼灌入大殿,本就不甚多的灯烛又被吹灭几根,殿内更加昏暗了。
季听打了个寒颤,身子晃了几晃,脸色更加青白了。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申屠川眼眸微动,又一次开口催促:“殿下,尽早用药吧。”
季听却不肯去碰汤药,而是继续同他闲聊:“皇上这算盘打得极妙,但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本宫死后他为了给百官一个交代,必然要让仵作验尸,若本宫身上都是伤,哪怕他否认用刑,恐怕旁人也不会信。”
她说完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嘴上说着最心疼我这个长姐,私下却对我如此下狠手,你说到时候还会有人信他所谓的仁心吗?”
“殿下。”申屠川眉头微蹙,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疲意,神色淡然的整理衣衫,将身上大小几十处伤口遮得严严实实:“行了,不过是开个玩笑,申屠大人何必紧张,夜间风凉,申屠大人先去替本宫将窗户关上吧。”
申屠川指尖微微一顿,本是不想去的,但见她颤得厉害,最终还是起身了,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季听在身后叹息一声:“申屠川,我虽不恨你,但也真后悔当初将你从风月楼救出来。”
申屠川身子一僵,指尖微微发颤,接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原本平和的眼眸突然凌厉。
“殿下!”
季听已经失了最后一分力气,往下倒时仿佛听到了申屠川的声音,随后又觉得是她的幻觉。都知道申屠丞相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性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凄厉的声音呢?
血不断从伤口溢出,她再也支撑不住,朝着地上倒去,本以为要狠狠摔下,却没想落入了一个有着凌冽雪山松木气息的怀抱。
闻着熟悉的味道,她内心恍惚一瞬,突然想起当初从风月楼将他带回公主府时,自己是何等雀跃欢喜,现在却觉得十分讽刺。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若是能重来……
她不仅不要赎他,还要狠狠的欺负他、折辱他,叫这个白眼狼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狠狠替自己出一口气。
季听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自己像一片云朵越飞越高,飞出了疼痛的身子,直直往天上飞去,接着急急下坠,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殿下,殿下……”
季听听到熟悉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她公主府寝房中的床幔,以及某个少年在眼前无限放大的脸。
“我这是死了吧,”季听眼角泛红,伸手抚上少年的脸,“否则怎么会见到扶云呢?”
她清楚的记得,她当半个儿子养大的小家伙,早已经死在了皇帝的阴谋下。
“殿下,你睡糊涂了?”少年不解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不对啊,扶云如今都二十有一了,正值青年,怎么眼前这个却如此稚嫩?季听愣了愣,猛地坐了起来,惊愕的打了少年一巴掌。
少年猝不及防的被揍了一下,当即捂着被打的肩膀、狗崽子一样嗷嗷叫,季听看向自己发麻的手掌,清楚的感觉到每一寸手掌传递来的疼痛,眼底是惊涛骇浪。
“殿下你太过分了!是牧哥哥不准你出门,你拿我撒什么气!”少年炸毛的看着她,却在她下床后犯怂的往后退,“殿、殿下你冷静点,揍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凡事得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