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素的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也许,他什么都知道的。
柳行素在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差点出口唤出他的名字。可终究只是目送着那道身影,远了。从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大殿上,在龙缠凤绕的堂皇华贵里,杳然无痕。
……
皇帝余怒不能消。
他前不久因为一本账簿对太子动了杀机,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今日却失望到了这个地步,简直后悔生了这个不孝的孽种。
先人曝霜露、斩荆棘才有的尺寸之地,后人不思守之,他竟然同突厥贼人沆瀣一气,皮里阳秋,对他阳奉阴违,果然是好胆色,好手腕,不愧是大周太子,他钦封的储君!
皇帝怒不可遏,越走,越是想着这事,大是恼火。
待到后宫,那挨挨绵密的雪海里飘出竹笛声,幽幽荡荡,在整片梅林雪海之间踊跃缠绵,似落雪轻柔,又似水声清越。皇帝的脚步一顿。
记不清多少年前,那时候皇后还在,他对那个女人极尽宠爱,可他知道,她的心始终不在自己身上,纵然相敬如宾,到底是意难平。如今,如今她生的儿子也同她一样,心里向着外人,对付他这个父亲。
“皇后……”那笛音实在缠绵,勾人魂魄,皇帝听着听着,忍不住低喃出声。
宦官不敢凑近了瞧,但粗浅地一瞥,也看到皇帝那双已显浑浊的眼底,沾了几朵晶莹的泪光。
皇帝听了听,待到眨着眼睛,逼退了往事浮上心头激起的涩意,侧过头问道:“何人在宫中吹笛?”
宦官摇头,腰背便不敢直起来,“听说,是先前照顾皇后的宫女。当年陛下曾恩准,让她留在宫中终身为婢的。”
那个侍女……他想起来,是皇后的陪嫁丫头。
皇帝心思一敛,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沉痛,郁色不展地走了。华服龙袍消失在重檐之下,微澜的天,云青青兮欲雨。
太子被关入大理寺这日,举朝轰动。
民间也是议论鼎沸,丝毫想不到太子如何从忠君爱国的仁义储君成了卖国割土的反复小人,但皇帝大老爷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假的吧,至少不能无凭无据便关押了太子。
可是故事发展到这一步,当真是看不懂了。据说太子在朝堂上自首时,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此事扑朔迷离,教人看不破。
睿王妃等着凯旋的丈夫,她在门口望着,听说了消息,焦急地注视着迎着满城风雨而归的睿王,睿王将身上的蓑衣取下来,下人捧着退下了,睿王伸手将睿王妃纤细的腰肢一揽,美人顷刻间跌入了他的怀中,睿王放声大笑,“爱妃,今日真是本王最畅快的一天!”
睿王妃表面为他高兴,心里头却不能安定了。
睿王朗然勾唇,“本王没想到,白慕熙原来如此不禁折腾。不过区区一封信,父皇纵然疑他,最多软禁,也不会轻易便押他去大理寺看押,你说,他为什么竟然亲口承认了勾结突厥太后?”
睿王妃摇摇头,“妾不知道,王爷,天冷了,淋着雨回来怕积了寒,我去煮碗姜茶给你喝。”
睿王凝了凝神,微微颔首。
总觉得爱妃今日神色有些怪诞,若此次顺利,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她竟然不高兴么?但愿这是他的错觉。
韩诀没想到,白慕熙把他从大理寺捞出来没多久,他自己便进去了,大理寺的人不怎么通融,他花费了一番苦功夫,将家里的藏品搬了两三样稀世奇珍出来,才堪堪打通了要道,进到大理寺地牢去看他这个任性胡为的表弟。
“两位军爷,太子……这伙食。”正巧大理寺的人要给太子送饭,韩诀蹭进来,看了眼青菜覆饭,清汤寡水,不由暗暗皱眉。
一人嗤笑道:“大理寺没有太子爷,这里,全都是阶下囚。只要皇帝陛下不下旨,我等都一视同仁地对待。”
韩诀后悔没带两只烤乳鸽来。
地牢湿气重,到了下边爬着墙的处处都是青苔,滑不留脚,韩诀一路摸索过去,到了底层,一间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石牢赫然出现在眼前,士卒抽出钥匙打开牢狱,放韩诀进去,“韩大人,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烦请快些,我们担待不起。”
“好。”韩诀没废话,一脚迈入了监牢。
地牢里潮湿的味更重,铺着一层草,但也湿漉漉的,只有一方窄窄的石床,此时白慕熙正坐在凌乱的草上,形容有些狼狈,披散着长发,手上戴着一副沉重的镣铐,但他的脸看起来还是自在的,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韩诀心中突突,将手里的饭盒放到了地上,“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白慕熙微笑了下,“要打通关系,废了你不少心思吧。”韩诀呆了呆,只听他道,“你找莫玉麒要点回利吧,让他替你补上。”
“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个?”韩诀心情沉重地耸眉,“私通敌国可是死罪。一旦罪证坐实,你该如何自处?我知道你不会,到底是谁有心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