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诀耐心看着柳行素的成果,并不抬头,“睿王战胜,你怎么看?”
原来不是加任务,她再度放心,“突厥人虽然凶悍,但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草原人出兵是为了掠夺食物,目标虽然大同小异,而他们的王廷,大大小小的王便有二十几个,人心不齐,军纪便会松散,睿王用蛮力,以暴制暴,实在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韩诀还是不抬头,只是语气耐人寻味,“你有更好的办法?”
“太子殿下不是去押送粮草了么,他清高傲物,又不好杀,脑子也还算好使,如果有兵不血刃的办法,下官想,他不会让大周主动出兵的。”
这回韩诀终于主动看了眼柳行素,她微笑淡淡,他用鼻子冷哼:“你倒是了解他。”
“那下官可以走了么?”柳行素眨眼。
韩诀广袖一挥,不耐烦地将人打发了。
白慕熙临走前那晚找过他,当时他在河滨,夜风如刺入寒空的冷刀。韩诀撑着一柄伞,秋雨凄哀,他徐徐的走近,“你要我帮你?”
“我想让你帮的人,是她。”白慕熙转过身,梧桐树下立着那道清隽的身影,冰姿玉骨,犹如揉入夜雨里的淋漓墨画。
韩诀是从来没见过他低下语气求人,何况是自己,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又没办法了,这个恼人的表弟,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韩诀摇摇头,“你要知道,她要追踪的东西,是多年前的旧案。那件案子,很有可能与天家,与皇上有关,如果她是柳家什么人,和你——”
白慕熙知道,也清楚,因为这件事很可能让她与他决裂,但是——他俯下温柔跌宕的目光,袖口下一枚青龙玉佩被捂出了暖意,“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得偿心愿。”
对他而言,真正可怕的,是他但凡提到柳家那灭门的案子,心底里那不忍放过的愧疚和遗憾,渐涌如潮。
他潜意识里在抗拒什么,这些使白慕熙深信,如果找回他的记忆,他也许便能想得起来了。
韩诀是答应了白慕熙照顾柳行素,不揭穿她,替她隐瞒,也帮她找线索,但这一切是有条件的,“我可以答应帮他,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不再调查这桩旧案。”韩诀对这件事极为坚决。
“好。”
白慕熙是一言九鼎的人,韩诀总算放了心,任由他去了河西。但韩诀没想到,偶尔地,这位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也不想墨守成规,他既然不调查,当然还有别人替他查,要他彻底置身事外,却是不能。
皇帝因为今日里接二连三地收到睿王家书,早就乐以忘忧,待北疆战局一稳定之后,他立即便想起了韩诀,韩诀称案子有了眉目,已经追回了遗失的记载,并且抓到了疑犯。
疑犯是个江湖客,一口咬定东西是他偷的,皇帝本来有疑心,但韩诀私下里早已打点了一切,卷宗室里的书“丢”了不止泰和元年的记载这一本书,还有别的,前前后后丢了六本,疑犯说自己只是偷些东西卖,并不晓得偷了哪些,皇帝便皱了皱眉,将疑犯关入了死牢。
“陛下勿忧,既然此事同太子殿下无关,陛下应该宽慰才是。”近侍的臂弯里靠着一柄拂尘,弯腰奉上了一杯清茶。
皇帝摇头,“朕总觉得,韩诀这人,不简单。”
韩诀一面是与太子不和,一面又是支持储君的势力之一,仿佛是在明白告诉他这个皇帝,即便太子与他不对付,也是正统嫡出,德行远过睿王,韩诀本人虽然锱铢必较,记仇,但也不会为此有所偏私。
其实皇帝何尝不知道,太子为储君,怜悯众生,睿王嚣张好杀,他治下的大周,是河清海晏的盛世,交给太子是最为稳妥的。可皇帝这颗心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偏给了自己的小儿子。
睿王妃近几日收敛了,日日待在睿王府,皇帝不宣召,她便不入宫,安逸地与两个儿子同处。皇帝隔不了几日,便要小世子入宫陪他游玩御花园,小世子白承佑出生在灵州,自是从来不曾见过御花园巧夺天工的园林花卉、假山亭榭,新奇地拉着皇爷爷的手在花苑之中穿行,这一来,皇帝的身子骨架不住了,兼之不久前又感染了风寒,便躺在长生殿养神休憩,几日不曾上朝。
“柳行素,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
韩诀终于不再为难柳行素,他也知道自己拖不了太久,要是白慕熙问起来,得知他不守信,又要与自己为难,韩诀索性将东西取了出来,此时整间耳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南窗被拉开了,十月暮秋,晚风萧然。
柳行素抽出手中的锦盒,里头放了一支金色的羽箭。
她的目光冷了下来,这支箭的箭头是寒铁铸造的,箭头粗糙,但棱角锋利,比起她族人身上的箭又别是一副装饰,末端用的是金色的鸟类尾羽,这种山鸠,应该栖息在贺兰山以北,如果猜得不错,这支才是真正的突厥人用的箭。
韩诀见她颦眉不语,负手走到窗边,“你想得不错,这支箭,是突厥骑兵惯用的,你晓得,我这个人喜好收藏,连喉结珠这种东西我都弄得到,一支突厥人用的箭当然不在话下。”
柳行素把箭放回锦盒,合上了盖,“你想告诉我什么?”
韩诀的手掌抚过窗棂,微挑的眼看起来有一丝邪狷,“禁卫军从胜州生还的人尚有百人,这支箭是一个伤者身上拔下来送给我的,他们确实曾遇到过突厥人的袭击。不过,你如果不信,以为是什么障眼法,那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靠着窗,在柳行素的心跳加疾之时,面不改色地将身子微微后仰,“你怀疑陛下。”
柳行素懂了他的意思,“韩大人想打消我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