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工部是严子恒,礼部尚书严允的侄儿。
严允自他走出,便一直递眼色,略略有些惊惶。严子恒区区小辈,怎敢公然问陛下要官?这不是犯了陛下的忌讳么?
卫峥也沉了沉脸色。他不喜欢柳行素那套虚伪假惺惺的溜须作态,也不喜欢严子恒这种无头无脑的急脾气,公然要官,真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但皇帝却端的是眼前一亮,“你是——严子恒?”
卫峥怔了怔,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严允是当朝严昭仪的亲侄儿,与皇帝也算是一家亲。难怪了,这种锦绣堆里出身的人,何须畏惧?
严子恒颔首,“下臣正是。”
“朕记得,你在工部供职。”
想起来还是前几年一桩闹心窝子的事,他身为大周皇帝,却一直子息不旺,严昭仪好不容易怀胎,可惜胎儿在三个月大时突然死于腹中,上下找遍了原因,审问了昭仪宫里数十名太监婢女毫无头绪,严昭仪也落了病根,从此不能有孕。皇帝心存遗憾,自认自己对严昭仪关怀不够,便想多多照拂严家,也免了愧疚,正巧严子恒在上京投职,他御笔一挥,将人安插到工部,从此便没再管过。
那时候,严子恒才十八岁,如今已经廿一了,端的是高颀丰秀,朗朗的一派好人才。
皇帝看了心生喜欢,“也好,你既然出头,朕斟酌斟酌。”
“散了。”
“诺。”众官俯首下拜。
严子恒五品官,被发落到荆州也算是合情合理,严家在上京论人脉威望,都是上乘的钟鸣鼎食官宦大户,没几个人敢置喙。
但经此一役,柳行素更觉得自己不能大意,稍有不慎,她被远调,可能又需要花几年的时间才能调回来,她已经苦读了六年,熬了这么久的日子,再也不想等。
严子恒出了皇宫,被严允拽到车中,怒斥:“你小子无礼狂妄,逞什么强?陛下的心思,你也敢琢磨?他分明是看准了柳行素,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台阶罢了。你你——”
“叔父。”严子恒不卑不亢地争辩道,“工部这些年,侄儿虽无寸过,但也无寸功。日夜撰写文簿,填大周土木之事,与世隔绝,太过枯燥。侄儿只想去荆州历练历练,将来若是有机会,未必不能回朝。”
“你把事想得太简单了。”严允知道他的脾气,现在局势不明,他出走下放,也未必不是好的抉择,“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尚且稳固,但皇帝陛下也是春秋鼎盛时候,正当壮年,这接下来的变数,尤未可知。你可晓得,方才柳行素在无极殿中,何以提到荆州粮官,裴建被脸色惨白?这群人明里暗里和睦谦卑,互相奉承,但暗中早已泾渭分明。”
严子恒固执倔强,望着叔父一番殷切的眼睛,摇头道:“勾心斗角,侄儿不喜这些。叔父若答应放侄儿出门,侄儿便能远离它了。”
他人虽然纯粹,但并不傻,严允的话他听懂了,除了卧病在榻的襄王,睿王与太子谁得帝位,鹿死谁手尤未可知。睿王虽然远在北境驻兵,但手握兵权,精兵猛将如云,要是能得了军心一朝南下,即便是太子也未必能够应付。
严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时候走,是好也是坏。也罢,你还年轻,这搅混水的事,还是交给叔父吧。”
……
黄昏阴阴,婉转的一场绵雨洗过秋阶庭院、琐窗朱户,花苑通幽处,一波碧水汩汩地卷着浪。
白慕熙手里握着一张薛涛笺,停在轩窗口若有所思,正巧莫玉麒收到了卫三和卫四的消息,前来禀告,“殿下,卫三卫四沿途果然受到了伏击,才会近几日失去传信联系。”
“伤亡呢?”
莫玉麒将密函送上,“伤了七人。传信的人是卫九。他说,刺客态势汹汹,宁杀错不放过,卫四他们安排了一辆假的太子马车,被高空扔下的铁锤砸毁了。”他摸了摸鼻子,“岂料误中副车,那车里压根没有人。”
白慕熙拆开密函,将手里的信上下读阅了一遍,确认无误。
但莫玉麒始终只盯着白慕熙,那双白净秀长的手,指尖轻夹着一张胭脂色的薛涛笺。目光微微一顿,微妙了起来。这东西在本朝,向来是坦明心迹用的情书,难不成,这又是哪家的闺秀按捺不住了?
瞧他探寻看热闹的眼神,白慕熙便大为懊恼,低喝了一声,“出去。”
“属下遵命。”莫玉麒低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只是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压制不住地笑起来。殿下这桃花运,如此旺盛,偏他要做高傲的凌寒一枝,原来也有恼羞成怒、脸红的时候啊。
奇了奇了,怪也怪也。
白慕熙确实恼怒。他这辈子也不是没被女人送过书信、香囊,但这是第一次,他收到了来自一个男人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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