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尊贵的太子殿下在行动不便时,出恭这便是头等大事。柳行素本想着,有些事面对了,也不会比一般女子更难堪,她本来就是男人堆里长大的,何况,这人曾是她夫君,三媒六聘洞房花烛一样不少,该目睹的也一样不少,还能趁机掩盖一把自己女子身份的事实。
但是——这种强迫自己心意的事,她还是干不来。她不喜服侍人,也不会服侍。
所以,她还是远远地开溜,找卫六来照顾他。
幸得白慕熙这伤缠绵得不够久,柳行素总算松一大口气。
满月时候,白慕熙将队伍里所有人召入房内,自己换上了素净的白袍,这是街衢里百姓惯穿的式样,平时朴素,他这等风姿也要被减色几分,柳行素替他将版图铺陈于地。一卷百里秀丽风光,浓缩在脚下厚重的牛皮上。
白慕熙手里握着一柄剑,剑锋直指的,就是目前所在的随州城。
“我们在随州城外遭遇伏击,可见回京的山南东道已被人严防死守,只怕一路都不会太平,若要绕远,山南西道险峻多山,我受伤休养这事没有上报陛下,耽搁了十几日,若再迟,只怕会耽搁回京交旨的时间,都不可取。”
柳行素靠在椅背上凝神听着,他的剑锋在牛皮图卷上摩挲出零星的银光。
莫玉麒皱眉道:“殿下,何不禀告州官,让他们加派人手?”
“动静闹大了,对殿下更不利。”插话的是柳行素。如果可以寻求州官庇护,那一路虚张声势,也足够引来敌人的注意了。柳行素在随州的地标上画了一个红点,“这个地盘向来是给邻近官府敛财所用,要说实力,没什么实力,也不会有人在此时雪中送炭。与其这样,不如靠自己,山南道不可行,那是表面上的,不如殿下找几个人在淮南道上部署,制造假象,我们暗度陈仓?”
不谋而合。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白慕熙眉眼淡淡,将剑柄抛于地上。“卫三卫四,这事交给你们,取孤的令符这回阳州调兵,沿途故布疑阵就可。明日动身。”
“领命。”
所有人走了之后,柳行素将剑拾起来,吹了吹剑上的蛛网,“要杀你的人,是你亲近的人。所有人都相信了,就你不信。”
白慕熙敛唇,“没查出来之前,孤谁也不能信。”
言下之意就是无凭无据他不会怀疑任何人。
柳行素为他的愚善感到无奈而可怜。
“但是小春说,刺客用的羽箭,是寒铁所铸,这可是件好东西,突厥曾用它在交战中大逞威风。在大周拥有他的人,非富即贵。我就问殿下一句话,有些深仇死结,查出来是谁了,殿下会不会下杀手?”
白慕熙清冷地蹙眉,“若是有那一日,亲手了结。”
“如果,那个人真是至亲至爱之人?”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孤没有至爱。”
“若是有呢?”柳行素得寸进尺。
“若是有,”白慕熙从未对此事有过设想,本不该陷入柳行素的圈套,可他竟认真思索了起来,“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至爱,选择也许都会不同。”
这个答案让柳行素微感讽刺。
她喜欢我行我素,偶尔也感情用事,若凡事在感情上还要比较才能有所取舍,那就不够大气,怎么抉择,她往往一瞬间就做了决定,拖泥带水,只会延长痛苦。
白慕熙是第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骨子里,血脉中,有一股熟悉的冷流,唤醒记忆深处最彻骨的隐痛。好像很多年前,他做过什么选择,而那早已无疾而终。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时,心犹如被挖空了一块,做过的事,爱过的人,忘了,全忘了,只剩下无可弥合的伤口,无可追寻的迷惑。
是柳行素让他开始设想这个问题。可想起来,才发觉自己原来可悲。
他竟没有爱的人。
还说什么选择?都是荒唐。
次日,莫玉麒上下打点了一切,将原本的马车卖了,换了一辆新的并不怎么好的瘦马,白慕熙重伤未愈,不能骑马,只能用瘦马拉着不成气候的车盖,慢悠悠地沿着曲折山路,重湖叠巘,拐入原始的密林秘境之中。
“小春,稍稍慢些,我们跟在后头。”莫玉麒策马从侧面而来,嘱咐赶车的小春,自己交代了一句,便退到了车后。
小春盯着路段,尽量不让车轮咯到石子。
但沿途走得顺畅,卫三卫四那边,也再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