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着眉眼走开,“给你了,随你。”
柳行素看着他清瘦孤傲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的快意,这种快意有点像复仇得偿,令她自己都措手不及。俯下目光,手里素色的丝绢很干净,边角压着金线绣了一枝淡黄的木樨。
浓云翻墨,厚重的铺开了整片江水。
雨丝细密,柳行素浑身湿透了,已经顾不得脏不脏,随意将帕子揣进了衣襟的里兜里,回头去找小春,却不留神看到一个钻入稀泥里的泥团子,浑身脏兮兮的,连脸都抹匀了黑泥,看不出五官和轮廓,她还顽强地抓着手里的泥要糊沙袋的口,柳行素哭笑不得他看着她,生涩笨拙地撑着地起身。
“小春,你作画呢!”她伸手将小春的衣领子一拽,“天太晚了,走了。”
小春意犹未尽似的,两只手搓了搓,莫玉麒还在绑着人扛沙袋,指挥调动着最后一波人马,小春看了两眼,耳根发烫地转了回来,被柳行素拉走了。
暮色将天光一缕一缕收拢了放入夜里。
到了夜半时分,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淅沥淅沥的敲打窗扉声,一园子的榴花红如野火,高擎枝头,柳行素想还他帕子,但走到他的厢房外,看到守夜的两个人,又赶紧撤回了石榴树后头。
她今日拿帕子擦了鼻涕的,白慕熙那个人,哪里还会要这种东西,太过刻意多此一举反而不好。
于是坦然地收了心思,踱回房里睡了。
翌日起了一早,白慕熙又到长江边指挥防汛事宜了,柳行素这几年笔杆子握灌了,昨日两个时辰害她两只胳膊肿得似两截萝卜,心满意足地待在李府偷懒,旁观张大人审问那几个贪官污吏。
“李郡公,本官在你家中搜得物资,单白银就有十万两。”张大人不愧是廷尉府出身,这气派,这审人的架势,惊堂木一拍,眉毛一耸,十足十的威严冷峻。
柳行素摸了摸下巴,坐在旁听椅上,单手支颐。
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真是不假,李博望这么能贪,荆州也不止他一个,那么别的州郡又是什么情况?
她只记得阴山一脉,处处是沃野草原,莽莽一片游牧民族栖息的绿地,那里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人情诡谲,是个马蹄飒沓,虽有战火,但人人安居乐业的桃源。
李博望被卸了一身黼黻穿花箭袖官袍,被摘了头顶的官帽乌纱,脸色惨白、双膝颤抖地跪在躺下,此时他有问必答,不但说了自己这些年贪污受贿的经过,甚至将自己送过礼的人,给自己送过礼的人也一一招供,其中不乏远在上京的权贵。
张勃身边有人拿着账本一一做着记录。
核实完后,张勃命人将李博望打入了死牢,决意先禀报皇帝陛下,问斩朝廷命官不是儿戏。
听完会审,柳行素对张勃肃然起敬,但有一事存了疑惑,“李博望家里也有账本,此时正摆在张大人案前。”
张勃皱眉,“柳大人有疑义?”
“不敢不敢,”柳行素推了推手,笑了笑,“我就是好奇,这本账做得是否工整,张大人最好找人核对一番,冤枉了任何一个朝廷命官,都是大罪过,下官看么,这事一面之词且空口无凭,调查清楚没有错处。”
张勃表面不动颜色,心中暗暗思忖,这事表面是一起贪污的案子,但如柳行素所言,这其中的势力网盘根错节,涉入了不少朝廷重臣,甚至也有一些此时出现显得气氛微妙的党羽。
张勃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柳行素的神容,看清她是好意提点还是顺口无心来了一句,是不是有意引导他往那个人身上想,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而且柳行素清澈地跟清溪浅水没两样的眼神,也容不得他再深思。
“张大人,审理完这桩案子,麻烦你把荆州修坝的事也一并揽了。”柳行素微微倾身,笑容狎昵而狡黠。
张勃一愣,“这事——”
这事陛下可没交代,来荆州运送钱粮、严查州官这事是他的,可是慰问百姓、修坝建堤这事却是太子爷的。
“好吧。”太子殿下养尊处优惯了,想必也不大爱插手这种脏活,听说柳行素近日里与殿下走得近,兴许是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再加上荆州确实不大安稳,水患饥馑,民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变,还是现将这位储君送回上京城最为稳妥。
不出一个时辰,白慕熙的几个护卫已经将归京的行礼收拾妥当了,他归来时,只见卫六拉着一架马车在李府外栓缰绳,眉峰微攒,“这是什么?”
卫六听到太子的声音,忙放了缰绳赶来,愣愣地问:“殿下您没交代立即动身回京么?”
“孤什么时候——”白慕熙话未说完,便想到了那个柳行素,更是不愉,“你们听信他的话尤胜于孤了。”
明明他还冷漠如常,但卫六莫名觉得,这脸色透着股寒意!
卫六缩了缩头和脖子,彻底偃旗息鼓不吭声了。
柳行素没想到他这么快来兴师问罪,她和小春也在各自收拾行李,一转身便见到太子长姿侧立在淡薄的暮光里,身形瘦削如竹,目色冷凝如冰,一瞬不瞬地死盯着她。
她挑了挑眉,“殿下答应了带我会上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