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岩紧紧闭着自己的眼,不再多想。多想无益,不过思惑俱生烦恼。
急诊室的门突然被从里推开,越岩猛地睁开眼睛,从座椅上弹跳起来,一把抓住当头的女医生问:“五妞,他……怎么样?”
越朵摘下口罩,紧皱双眉摇了摇头。
越岩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又空空落落的,不知安放到何处,他听见自己木然地问:“他到底怎么样了?只能出祭吗?”
越朵眉宇间浮起几分犹疑,说:“不,我不确定。虽然我只见过你当时囚阴出祭的样子,但是家族记载以及你那个时候……不,他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非常非常的古怪。”
越朵作为家族巫医一脉的传人,相当与时俱进,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拿了美帝华国双医学博士学位,如今已经是家族正式“巫医”。
越岩等不及她语焉不详的解释,急忙走进病室,越家的族医对程尘束手无策,人已经送进了加护病房。
重重护卫之后,程尘躺在宽大的白色病床上,稚弱而安详。
越岩轻轻走上前,伸手在他脸测探了下,又飞快地缩回。
“体温低于常人,只有35。2度左右,中度昏迷。这是岑肉引阴的正常反应,24小时之内会有更多的阴灵入体,但是……”越朵犹豫了片刻,指向程尘的额间,“你看他的印堂。”
随着程尘浅浅的呼吸,他的印堂间有一朵极淡极淡的莲花若隐若现。
“现代的医学认为人的印堂与松果体息息相关,它支配了人的生老病死,甚至有人说,那是灵魂的寄居地。我们华国一直把它叫作识海,人的意识所在的无垠之海。”
越岩虚指缓缓描绘那朵眉间的金莲花,喃喃:“《大悲咒》?”
“你要知道,当我越氏血脉囚阴之后,阴灵中会有大量混乱的执念,甚至会支配本体的意识。在现代的医学理解中,那些执念是人的灵性留存在世间的强烈精神波动,从某种意识上来说,灵和精神波都是物质性的。”
越朵隐晦地扫了难得神情凝重的越三一眼,说:“看,程尘的神情非常安详,完全没有一点阴灵侵蚀灵性,甚至精神波动被压制占据的表象。但是各种数据测试都证明,大量的阴灵正在汇集,他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凝聚阴灵,囚禁在身体内。”
病房里摆放许多古怪的仪器,不同的数值正在呈几何等级地上升,有个机器甚至时不时发出短促的警报声。越岩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他一看就心生抗拒和厌恶,转头不再关注。
他的身体也明明白白地感应到,室内越来越阴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好了,你先出去,这里……尤其不适合你待。”越朵拽着有些木楞的越岩出了病房。
越峻接了越朵的汇报,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略有些烦躁,他厌恶一切出乎掌握的情况,那总会让他措手失去些什么。比如十六年前老三的鲁莽,比如更久远的日子里,笑靥如花的女孩决绝地别离。
他按下桌上的呼叫器,停了片刻,说:“让崖自去那孩子身边。”
程尘并不知道意识海之外各色人等纷繁复杂的争斗与心绪。
他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意识海小宇宙中,敬仰地昂着头,用力托住自己的下巴,以免它惊吓过度掉下来。咦?精神体的下巴会不会掉?这真是个严肃的问题。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启灵念经文的时候有文灵和金刚,会到这个世界来;我不知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老早就潜伏在我的小宇宙,普渡众生啊!】
程尘喃喃念着,眼见识海之中,慈悲为怀的观音姐姐足下金莲片片,挥洒着杨枝甘露,点点灵光之间,阴郁重重的青色凝雾,瞬间变作了团团祥和的云气。青色的阴雾不知从何而来,向着他的精神体不知疲倦地奔腾而来,然后在金莲幻影与遍散的甘露之中,化为浓浓的灵气之云。
很好,现在我的小宇宙有云了,说不定啥时候还能下个甘露雨,真是太让人开心兴奋……个鬼啊!
程尘愁眉苦脸地仰望高高在上,远远飘空的观音姐姐,心中默默诵祷,大慈大悲的观音姐姐,能不能麻烦把我送回身体里?这边您慢慢渡,不是太急的。
然而,意识海里大约信号不好,别说wifi,连意念都传递不到观音菩萨那里,精神体更加无法接近。
观音大士的虚影慈悲地微笑着,似乎并未能体察到他身边这个小小精神体的心声,并救拔其苦。
这特么莫非就是越氏所谓的“囚阴”?就是把人的魂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玩什么啊!程尘抓狂地捂住脑袋,想了一万遍“让我出去!!!”毫无动静,毫无办法。
这样的“囚阴”到底是因为血脉而引起的,还是某些利益倾轧的阴谋结果?
在体会不到时间的静默等待中,程尘的思绪仿佛沉在潭底的烂麻,阴冷又控制不住地混乱。
有一个念头,始终扎在心底支撑着他:他在这个世界是被需要的。有个人,也许有几个人,会千万百计、竭尽所能地让他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