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片严父之心,方有这话。依着我看,断乎不至于此的。旁人不说,我看二表兄便十分灵慧,天资出众。”顾茂笑着道:“再有,昔日父亲在世之时,也常如此教训我,只说不成器。可小儿常情便是如此,总有生而知之,那也是圣人,哪是寻常人?待得长大成人,严父慈母,先生长辈,徐徐教导自然也就改过了。”
这一番话说得贾政心下点头,不由叹道:“若要儿女成器,必得如此细细教导,断不能让他移了性情,虚度光阴。”说罢,他又说了几件事,皆是宝玉往日种种,深恨贾母宠溺过甚,自己不能十分教导,又有贾兰贾环,资质却皆有不如等等。顾茂细细度量,深觉他言语之中,仍旧最重嫡子,次则为嫡长孙。至如庶子,虽也有父子之情,却并不看重。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只现今他独有两子一孙,不论如何,皆要细细教养才是。顾茂心里思量一阵,却不曾说及,毕竟嫡庶之别,分所应当,再有那贾环想来也并非出众之辈,否则黛玉必会提及。因而,他只笑道:“既如此,何不如请一位西席,细加教导?”
贾政不由长叹,道:“早年确有一位西席,也是举人出身,课业用心,十分精到。只他母亲病重,孝子之情如何能拦?原预备了待他回来,再请了来。不想他母亲病情时轻时重,数年竟还回转过来。”
“若如此,何不再请西席来?纵那位老先生回来,也可排出长幼之分,一人一位细细教导罢。府上诗书旧族,子孙读书上进,必得严师细加教导才是。纵然尊重师长不假,可到底子孙读书更为紧要。”顾茂劝说一回,见贾政颇为意动,便又笑道:“倒是小子有几位同窗知交,因要举业,这几年便预备于京中居住,现要寻一处合宜之所做西席。旁的倒还罢了,里面张、李两位着实人才出众,又是而立之年,正年富力强。我想着,旁处先不必说,府上最是知礼的,若是有心,其不两下便宜?”
贾政忙细问人物,听得一样样分明不错,不由又赞又叹,道:“偏劳子盛这般用心,也是我疏忽,竟是忘了根本紧要之处。”说罢,他便要郑重下个帖子,请这两位来:“现今兰儿渐大,不似开蒙那般,又与宝玉差了数岁,进业自是不同,竟可与他请一位。至如宝玉环儿两个,原齿序相当,正可相互长进。”
这已是贾家家事,顾茂自不多言,见贾政郑重取了名帖下了帖子,暗暗点头:不论如何,这位政老爷到底是稳重知礼的。而就在此时,外头一阵脚步响动,却是宝玉三人到了。
贾政原是含笑,此时见了儿孙便板起脸来,肃容道:“还不见过贵客。”顾茂已是起身立在一侧,听说这话,便笑着寒暄几句。他本自形容俊秀,谈吐温文,自然能博人好感。便是宝玉习素因黛玉出阁一件,存了几分恼恨的心思,这会儿见着真人,犹自生出堪配黛玉之感。更何况先前黛玉归来,于贾母跟前,他也是见了面的,因瞧她面润神清,言语含笑,原过得十分自在,便又重放下一些心思。
这会儿厮见,宝玉非但因贾政之故,礼数周全,便心内也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他都如此,何况贾环贾兰,一发依着贾政心意,十分礼数。贾兰更因李纨悉心教导,很是知晓轻重,又听说过顾茂种种,心里未必没有羡慕憧憬之情。这会儿相见,顾茂人品俊秀,举动飘逸,他更觉不凡,一发恭敬起来。只一个贾环,也不过照着常情而来,虽有礼数,奈何言语举动颇有猥琐之处,又并无亲近之意,却被比了下来。
顾茂一面言语,一面细看,不出一盏茶的光景,便觉出三人几分品性,暗想:却也难怪父母长辈有所偏颇。这贾环实在猥琐粗劣,非是那等可堪□□之辈。至如这贾宝玉,前番便觉俊秀灵慧,如今细细言语,越发显出聪慧。只听他言行,并非那等能担当的,倒有几分魏晋人物的模样,只爱风雅品鉴,却不喜人情世故,宦海庸碌。如此算来,倒只这小辈贾兰,既有七八分资质,比寻常之辈强出五分,又有勤勉进业之意,细细□□,日后却也可支撑家业。
存了这番思量,顾茂心下更松一口气,倒也不说什么四书五经,朝政世故一类,只说些风雅趣谈,兼之前朝典故。宝玉三人与他说了半日,不觉也心神引动,待得小半个时辰过去,已是亲近了三分。
贾政在旁瞧着,心里一阵欢喜:子盛果真读书人!若果能近朱者赤,非但宝玉他们有益,于家中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今天只有一更,明天继续努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觉悲喜贾政督儿孙
顾茂偶尔一回头,就见贾政那十分宽慰的目光,他也不由心里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大约也是此情此景了。只儿孙究竟如何,父母却做不得十分的主。纵有教养两字,到底也有天性之别。旁的不说,那位贾宝玉,已是不能强扭了的。
念及此处,顾茂在宝玉三人离去,到底斟酌着劝了两句。贾政只说他从黛玉之处,晓得贾母宠溺维护宝玉的种种,便也点头称是,因道:“子盛不必担忧,此事我已心中有数。”
话已是说到此处,顾茂再不多言,又谢过贾政盛情款待,待黛玉从内宅出来,便携她一道回去。
及等家去,黛玉去了外头的大衣裳,又吃了两口茶,两颊微有霞色,目如春水而含情,却一句话不曾多说。待顾茜问起,她也只道:“原是头前凤姐姐又说了半日的笑话,倒叫人笑得使不上劲儿。”
“原是琏二奶奶,也难怪嫂嫂如此。她虽是厉害,若真要说笑话,上上下下连着那些个小丫头,谁个不想凑个热闹?”顾茜思及凤姐,不觉微微一笑:若说凤姐,端是那句话才是绝妙——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
她便将这句话道明。
顾茂并黛玉一听这话,却便想到大约这话也是顾茜做小丫头时所听所闻所想。想她何等身世坎坷,两人心里一酸,竟不曾觉得好笑,反倒越发怜惜起来。又不能显出,怕招了顾茜伤感,顾茂便从旁岔开话题,笑道:“那位琏二奶奶究竟如何为人,我虽不知,却知道一件。经了今日这一回,我大约也要招来几分恼怒的。”
黛玉原知道他所为,当即微微抿了抿唇。
顾茜却不知道,因问缘故。顾茂便将此前种种道明,又叹道:“虽说那兰哥儿可堪教导,那位珠大嫂子也十分关切留意,日后前途可期。但若说及二表兄、三表弟,却是各有所短,日后究竟如何……”
他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倒是张兄年长,大约要教导这两位,必要挠头了。”
“原哥哥已是说明白了的,那位张举人既是老于世故,想来也心中有数的。”顾茜心下想了一想,又道:“再说,就是老夫人宠溺,她也拦不住读书上进四个字,只不能伤着累着罢了。”黛玉原在一边听着,这会儿却摇了摇头道:“大妹妹,自来读书上进,哪个不是头悬梁,锥刺股的?便那是寒门,富贵人家优容了些儿。可若没一心一意,兢兢战战八个字,又凭着什么能脱颖而出?头前香菱学诗,你也是亲见过的,她虽灵慧,若不用心,又如何能成?这学诗尚且如此,何况须得千人万人之中出类拔萃?”
这却也在理,哪怕宝玉灵慧天成,是个栋梁之才,可要无心于此,又有何用?
顾茂亦是从旁点头,且笑道:“正是,想来那兰哥儿十分欢喜,至如两位表兄弟,能不生出几分怨怒,已是难事了。”黛玉心下一叹,原知道这一番事,宝玉必是受苦——他哪里愿意做那些经济仕途的事儿?然而,人生于世,若不自己振奋,真个世情翻覆人情冷暖之时,又如何能得那一袭容身之地?
真个一心求得本质纯粹,后头质本洁来还洁去,虽也是好的。但红尘三千丈,但有风雨,父母兄弟姊妹长幼一个也护不住,彼时便不会后悔?虽说有些事儿是天命强扭不得,可到底儿也要尽一尽人事。说不得便能缓过来呢?
因而,黛玉心里虽感慨非常,却还是与顾茂道一声儿:“难为你这般尽心。”
只是,正如他们所想,宝玉三人回去,得知过不得几日,便有西席一件事,各个思量不同。再等知晓原是顾茂所荐,贾环固然是恼恨,深觉搅和了他在学里胡混的好日子。宝玉也是着恼,旁处不说,等着晚上关门闭会了,他方不由恨声道一句果真是庸碌之辈。
袭人原听说西席一件事,心内十分欢喜,且盘算着须得早早打点了,一样样分明才好。又有贾环也在旁一道儿,她且有些担忧,打量着须得如何嘱咐几个小厮,不想听到宝玉这一句话,当即一怔,笑道:“二爷这又是说哪个?”
“还能是哪个?我头前见他,人物言语也并非那等禄蠹之辈。就是林妹妹也是言谈如故,浑然宝珠一般,并不曾见着十分改了,可见他也是清俊人物,当能泼茶赌书的。不想,他早向老爷荐了西席,立意是想我也来个蟾宫折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