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原是自小养在老太君的跟前,便如嵘哥儿那般了。”太妃摆了摆手,又道:“旧日我也不会提,只如今瞧着她也看破了些,索性问一声。若是一时应了,竟成就一段好姻缘,也是功德。再有,嵘哥儿也是好的,与他操心我也甘愿。”
“既如此,我明儿就去透个消息,若是应了,必早早回与娘娘。”王妃便将这事应下,紧着办了。
那齐国公夫人原也与探春有一面之缘,本不曾想到她,这会儿既是说起来,她心里细想,虽犹觉得有一二分不足,到底南安太妃所说不差,便终是点了头:“若果是养在贾太君跟前的,我再无不足。”
王妃立时使人打探,再无差池,又两头说定,待得贾母大寿一事过后,便悄悄透了消息过去。贾母原是老于世故的,一听便知端倪,思量一阵,她就打发人去细细查访。后头一概事体明白过来,她将贾政夫妇唤到跟前来,将这事分说明白,又道:“这南安太妃有心做媒,又是齐国公家的孩子,唤作陈嵘。我使人打探了的,他原是在家读书,倒也举业做了秀才,只家里安排妥当,也通些武艺,现今便做了五品武德将军。我瞧着,竟是十分齐整了,倒不知你们做父母的,心下如何。”
那贾政最爱读书人,听说原已是举业做了秀才,心里便有七分满意。虽叹息不曾读下去,可想父母之命,也是违逆不得,又是祖上的基业,从武倒还罢了。况且世交亲故旧人家,虽是庶出,却是养在嫡母跟前,齐国公家风素日也是好的,他便点了头:“母亲既是看重,儿子越发挑不出错,确是一门好亲。”
王夫人闻说南安太妃做亲,又是齐国公家的孩子,探春又非亲生,实不得那么多心思,自无甚可挑的。只她心心念念便是宝玉,一时由此及彼,倒起了个念头:“老太太、老爷都看中了的,又是好亲,我也无有旁话。只是一件事为难——三丫头到底是妹妹,宝玉这做兄长的还未娶亲,她总不好乱了齿序。”
这是世情常理,贾政听了,便抚须点头。
贾母却微微动了动眉头,心知王夫人想着借机催逼,好将旧日自己宝玉不宜早娶的话收了,再做手脚。只这样的事,若她不曾想明白,如何会提:“这却不必焦心。这齿序也是说的婚嫁之期,与订婚又有什么干系。既是有好姻缘,先与了婚书,后头慢慢挑拣日子也不迟。便如湘云丫头,虽订了婚,却也是三四年后的。这般两头俱是能齐全,既不耽搁了三丫头,又不委屈了宝玉。再有,嫁妆上头也好慢慢收拾。”
“母亲说的是。”贾政一听有理,又想是门好亲事,自然点头称是。王夫人见了,虽说心中暗暗咬牙,却也只能应承下来。
由此,贾母便将消息透了回去,那齐国公家闻说,便欲挑拣了好日子来提亲,一时并未完满。然而贾家上下人等,总听了风声,一时说道起来,影影绰绰倒有些混说起来。
因着如此,这一桩好事倒生了些波折,连着众姐妹并宝玉都为探春悬心——女儿家的婚事,干系下辈子生死荣辱,最是紧要。她们都是如此,何况探春,又有赵姨娘搅扰,虽是面上半分不显,几日的功夫,她竟瘦了一圈儿。黛玉等人见了,心里不忍,明里当着众人脸面不好说,暗里自然劝慰的:“老爷爱读书人,又喜世交,想来总不脱这么些人家的。你放心就是。”
如此种种,待得齐国公陈家前来提亲,宝玉又去外头细细打探清楚,且亲眼瞧了那陈嵘,回来说是端方矫健,言语稳妥,画了画卷细说形容,探春并一干姐妹方都放下心来,重又生了欢喜。
第一百五十一章借尤氏三言敲凤姐
宝钗身子一颤,便垂下脸去:“妈一心疼我,我怎得不知?只做儿女的,不能为父母分忧也罢了,竟还要生出烦扰来……”
“我的儿!”薛姨妈见女儿伤心时犹自念着父母恩情,哪里还忍得住,两行泪立时滚将下来,又搂着她满身满脸的摩挲:“你这样,倒让我怎么忍心!”
她一哭一动,本自强压着心中悲愁的宝钗终忍不住也洒了几滴泪珠儿。只她天性养就一股沉稳平静,略略发泄一些儿,便又重头冷了下来,还细细劝慰薛姨妈,且道:“妈再要如此,女儿越发无地自容了。”
她这般体统周全,薛姨妈看在眼底,心下越发怜爱,回头再细细想来,终究动了心咬了牙:“罢了,便如你所说,现下再等不得了。你姨妈若是愿意,早早劝动了老太太,两下里与你们定下,自然是千好万好。如若不能,还是这般一味拖延下来,又有什么趣味!迎春比你小,如今已是为□□母,探春更小,难道还要熬到她嫁了,甚至得了孩儿,你方出阁?那时候,可真真是甚个脸面也无了!”
宝钗默然不语,她何尝不是想着这些,方自忧愁。荣国府贾家自是好的,宝玉也聪敏,又知冷知热,性情温和,也是好的。然而,偏有个贾母,又有个黛玉,哪里就能立时成事?这一年年青春空抛,熬着春秋,哪里是个头呢?万一,真要落个粉身碎骨,前途茫茫……
想到这里,她轻轻一叹,垂下眼去。
她如此,薛姨妈原是世情上经历过的,先前不愿多想也还罢了。如今既是细细想来,哪里不清楚内里的紧要。她好生劝慰了一番女儿,便立时去寻了王夫人。姐妹两个内室里絮叨起来,自是一长一短甚个话皆是说尽了。
王夫人自来便喜宝钗稳重知礼,贤良周全,能督促上进,又能料理家世,且有着血脉之情,越发看重了她,早在暗中定做儿媳妇了。这会儿薛姨妈一番诉说,她哪里能自在。
然而为人父母的,王夫人自家也晓得,宝钗实是拖不得了。她如今已是十七,便此时定下,总也要一二年方能出阁,彼时已是二十。何况现今还未说定,再拖数年,越发了不得——如今好好儿的姑娘,若非家中有丧,哪有二十多岁,竟还不曾发嫁?
那会儿,再好也只能做人继室了,不然,也只合嫁与再次两三等的人家。
由此,王夫人也不合再说什么,只能道:“妹妹放心,总归这一年之内,我必与你们一个说法!如若不然,我便上天入地,也要与宝丫头在旁处说一门好亲!她是个好孩子,我一心瞧着她好的,断不能让她受罪!”
这一番赌咒发誓,薛姨妈虽不敢尽信,但也宽慰了些,又是有了准数的,回去就说与宝钗。
宝钗沉默了半日,终究道:“这样的事,原不合我多言的,母亲一片疼我之心,方才如此。若我再说什么,哪里还能为人子女。您放心,我尽是明白的,一应事体,您只管主张便是。”
母女由此说了半日,方自歇息。
她们如此,王夫人心里却烦扰不止。她原是与贾母做了数十年的婆媳,虽不说深知的,究竟性情为人总有八分明白。这金玉良缘,实不是她能一举拿定的。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做祖母的在孙儿婚事上总要退后一步,然而贾政自来孝敬,贾母真个说出口,若无缘故,他怎会驳了?须知道,旧日里他还觉黛玉十分周全,宝玉竟还厮配不上!
自己独个要定下宝钗,外有贾母妨碍,内有贾政掣肘,哪里能容易!
想到这个,王夫人一夜竟不曾好睡,越发添了憔悴燥乱。偏现今真是贾母大寿,连日俱是宴请不休。今番又是贾珍、贾琏的家宴,贾母不料理,她总要招待女客人等,往外走动,眼见耳听,俱是一片喜气。外头也还罢了,内里又有贾母因探春喜事将近,与自己大寿凑到一处,可谓喜上加喜,不免十分喜悦,说笑不觉。
这等事儿皆在一处,王夫人又要料理琐事,内里本就存着燥乱忧愁,偏要妆出喜色来,一应所见又俱是如此,且要再贾母跟前凑趣,里外交加,一发烦闷生恼起来,只无处发作。
不想翌日便生出一件事,凑巧勾到一处,倒叫她畅快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