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为贾琏几日与二姐忙活汪了一缸子醋,又闻说如此,连着那一起子下人也嘴碎,不免怒动肝火,瞅着贾琏不妨,便去二姐窗下一番痛骂,里头甚个杂毛杂种一类说个不休。
那二姐本就悲痛,哪受得住这番气恼,一时气动肝肠,欲待起身来,不想身子却撑不住,整个人没得起来,手下一软,倒是整个儿往底下一摔,额头碰在桌角,登时就昏厥了去。边上伺候的细姐儿原是听得恼了,正要奔出去寻秋桐的晦气,不想才转了身,就听得不对,当即回头一看,由不得猛吃了一惊,忙叫嚷起来。
外头人等挺的不对,忙一齐进来,又将二姐扶到床榻上,又打发人去喊贾琏。细姐儿人小体弱,虽得二姐看重,到底还是被挤了出来,回头听得秋桐仍是不住口,不由气得两颊通红,也没个思量,伸手就将个花瓶儿提溜过来,将窗户一推,当头一下横扫了过去!
秋桐本听到里头动静,心里正自得意,又听说去请了贾琏,便施施然站起身来,预备偷溜回去。这一个花瓶横砸过来,她恰自起来,虽不曾砸在头上,却正正碰在额头上——她虽有生了一条好舌头,却再没长甚个铁脑袋,当即只觉一阵剧痛,便自昏厥了去。众人再料不得这细姐儿有这般狠手,或叫嚷或拉扯,一时越加忙乱起来,好不容易将个秋桐送回她屋子里,又寻了贾琏来。
贾琏听了,虽与秋桐寻了个大夫,竟不理会,只还呆在二姐的屋子里,与她张罗。怎奈几番煎熬折腾,二姐虽又醒过来,大夫嘴里却不曾说得一个好字,众人听了,想她素日里温和怜下,倒也生出几分戚戚来,后晌待她,自然与头前不同。
这番情景在前,又是自个儿的身子,二姐怎不明白自己病势已成。她本就病重的人,又灰了心,思来想去,竟生了寻死之心,挣扎起来寻了一块金子,狠命直脖,咽了下去,又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到了第二日清晨,里头悄没声西,细姐儿在外唤了两声,皆没个声响,忙推门进去,却见着她穿戴整齐,已死在炕上了。
细姐儿虽有气性,再没见过这样的事,一时吓得慌了,喊叫起来。外头丫鬟仆妇等听了,也是吵嚷起来,又有平儿过来,闻说如此,不禁大哭起来。众人想她素日的好处,不由也呜咽落泪,只还念着凤姐如今月子里,见不得这声儿,不敢显出来。
一时合宅皆知,贾琏来了,自是抚尸大哭,便是尤氏贾蓉等也忙进来哭了一场,又与二姐张罗白事。凤姐在正房内听说如此,也是眉头一皱:我将将出月子,她却又死了,可不是晦气!偏二爷还要与她做好做歹的,白白生出许多事不说,自家脸面也得刮掉一层。
然而,到底是拔出一根眼中钉,又想秋桐后头必定也没得好,连着春红俱是受累。凤姐想了一阵,念着里子两字,倒渐渐舒坦来,且想着头前自己的处置,竟是十分顺遂,索性后头一准让贾琏处置去。
由此拿定了主意。
贾琏却早早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又收拾停灵之所,忙了半日,后头便寻凤姐要银子置办棺椁丧礼,凤姐心里厌烦,面上便也冷着,却还松了口,只令平儿取了一百两散碎银子,比照旧例略略多了一点儿,便再不肯多与。
贾琏心里却还不足,便开了尤氏的箱柜,从里头又取了三百两,又将旁的金银首饰俱是拢着,令小厮抬回自己屋子,至如尤氏家常穿着的绸绢衣裳一类,他自己包了个包袱提出去烧了,后头如何整治,暂不细说。只外头尤三姐听得二姐亡故,自个儿撑不住过来,却寻了个木鱼,又将尤老娘屋子里的菩萨请来,必要与二姐念佛经。
众人强撑不过,连着尤老娘也过去哭二姐,便只得由她去。
不想她撑着念了两卷佛经,竟就手里一顿,木鱼跌落下来。边上丫鬟唬得一条,忙与她捡起来,不想抬头一看,那尤三姐竟也去了。尤老娘一日里失了两个女儿,泪天泪地自不必说,就是消息传到贾府里头,众人也皆尽唏嘘。
偏也是巧了,这日迎春来娘家走动,听了这事儿没多久,霍家那里又忙使人寻她,说是霍长宁忽而昏厥过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荐大夫迎春知立身
顾茜展信一看,也由不得长叹一声,心里有几分闷闷的——那尤二姐、尤三姐果是逃不过去,饶是如今与头前不同,竟还是双双亡故。好在后头提了迎春这一件事,她虽觉得也不是好事儿,但想着迎春总归是从那中山狼孙绍祖手中逃脱出来,如今又有身孕,还有几分指望,心里方好过了些。
既想到了这里,她免不了再三想了原书中的好大夫,胡君荣那等无德庸医再不必提,后头又有个王太医,倒是家学渊源,也有才干,只南安王府那等人家,必是早请过了的。细细算来,只有头前与秦可卿诊脉治疗的儒医张友士,算得一等的。其医理极深,为人也不亢不卑,与宫里的太医又从属不同,许是能有个转机也未必。
这般一想,顾茜提笔将那张友士的首尾细细论说明白,也略略提了那王太医。至如黛玉忧愁之语,她也着意劝了,然而转笔又写了一些大夫极紧要,须得仔细等等言语,倒将她伤春悲秋之意抹去,只说医德医术的紧要了。
黛玉得了信,不由一怔,待得细细寻思后,便晓得顾茜之意,不过是想将自个儿心思转开,且放在旁的上面,而不拘在衰亡病故一类事上,将及父母身世,自怨自伤。由此,她便长叹一声,道:“倒是我无能,常日里只想着这些,竟还要她在那头,且要担忧。”
“姑娘既是晓得旁人担忧,可不还自保些?”紫鹃见她得了顾茜的信,便说了这么一番话,就知里头的缘故,当即话头一接,劝道:“我也知道,那尤姨娘到底也是知道的人,又生得标致温柔,如今忽而就没了,姑娘心里自然也有些不自在的,可也没得为了她,倒不顾自个身子的道理——前儿咳嗽才好些了,这两日又伤神,眼瞧着秋去冬来,越发要仔细才是。”
黛玉便嗔道:“我才说了两句,倒引来你这一车子的话。”口里虽这么说着,她却比头前舒展了些,又将顾茜荐大夫一事说来:“也是我们听说过的,原也使得,只那霍家也是富贵,想来未必用着。”
“再如何,也是姑娘的心意。”紫鹃想了想,便道:“如今二姑娘月份也大了,偏遇到这样的事儿,她又不是那等刚强精干的,一时或伤神伤心,只怕伤着了胎儿。姑娘送一封信去,或再添点儿旁的,总也是好的。”
这正是黛玉心中思虑之事,见紫鹃也如此说来,她便点了点头,又想到探春惜春本是姐妹,与旁个不同,便在后晌略略提了两句。她们正也想着这个,一时凑了在贾母跟前提了两句,只说姐妹之情,果得了允准。又有宝钗湘云宝玉等,各个备下了些东西,使人一齐送到霍家。
那南安王妃听说如此,忙令人接了去,又送到迎春的屋子里,口里且要笑道:“他家的姐妹兄弟,倒是好个情谊,竟是极好的,难怪她心里总也念着。”说是如此,她想着贾家原也是旧人家,且又使人送了东西来,这说是情谊,未必不是显一显娘家撑腰的意思,便又将霍长宁屋子里的严嬷嬷唤到跟前来细问。
那严嬷嬷原是王妃旧日的心腹,后与了霍长宁总理他屋子里的事,论说身份,却还是王妃身边的,日后还会回去。既如此,她便不将把着霍长宁屋子里做极紧要的事,只一心立在王妃这里。也是如此,迎春一来,她十分尽心尽力,且要将事务俱交与迎春,好回王妃这里。
不想迎春性情温顺,一应事体俱是规行矩步,又因着王妃十分敬重她。这将将一年的光景,两人倒十分相得。如今王妃将她叫来询问,严嬷嬷自然如实道来,且与迎春说好话儿:“头前在不必说。如今一应饭菜汤药,俱是自个儿经手,时时在屋子里坐着,但凡三爷醒来,必是上前细问,或茶或水,或画或书,都自个儿取来,又陪说话,唯恐他烦闷了。奴婢瞧着,很是仔细稳妥。”
王妃自然也瞧过儿子的,当时迎春总退让三分,立在边上不甚言语。虽问一声,必回一句,却也不过平常。她还道迎春并不十分经心,因想着她月份大了,方不曾提一个字。不曾想,这在她跟前如此,在背后竟又是另外一幅模样。若不问一声,自己再不晓得的。
难怪长宁越发敬重喜爱这个嫡妻,原在这些地方。
想到这里,王妃倒是叹一声,道:“我瞧着她虽也是大家子,事事不曾破了格儿走了大褶儿,却也寻常罢了。论说性情才干言语,不说掌家,连着守成也是勉强,还当自己是看错了眼。不曾想,她旁的上面平平,却在长宁身上用心,也罢,旁的那些又有什么紧要,挑了合宜的人来经营,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怕甚么?能用心在长宁身上的,可是难得。”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才慨然道:“我也只盼他一辈子顺遂平安,也能颐养天年,儿孙成群。”
严嬷嬷知她的性情,当下也不说话,只倒了一盏茶与王妃,口里道:“只消王妃在,三爷必也长长久久,安稳顺遂的。”
主仆两人说着话,迎春也令贾府的婆子代她致谢,又与了尺头,十分周全,回头等霍长宁睡去,她便问了茶药点心,见都备下了,方将信笺拆开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