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婆子等也无可无不可,只道:“原是小事,大姐们紧着伺候老太太、太太、奶奶并诸位姑娘才是真切。”谁知说话间,这事儿早已传到贾母处,她素来有些怜老惜弱的,虽觉得触了些霉头,到底吩咐贾珍与那婆子一家些银钱,只说:“也是他家可怜,到底也是缘分一场,既是见了,便散了些也无妨的。”
贾珍自不将这一点儿银钱放在心中,当即应下,不过细细吩咐两句,令长随好生办去。倒是春纤到了黛玉跟前,听得边上丫鬟说是如此,心中不免默默感慨:说来贾母当真是富贵里养出来的,倒有几分做慈善的心,只是有这样怜惜旁人的心,如何不怜惜一回黛玉?倒是一味贴着那宝玉,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正自想着,谁知黛玉却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究竟什么缘故,那婆子倒是寻到了你?你现在又如何?”
“姑娘放心,我没事儿的。不过一时唬了一跳罢了。那婆子原是疯症,想来也是一时凑巧,倒是让我赶上了。”春纤也是低声回道,她心中却隐隐有些惊疑。旁人想不到,她素来与那纤儿嘲笑打趣,却也说过两三回面容有五六分肖似的话。只她生得更好些,言行举动又与是不同,旁人方不觉得罢了。
那婆子先拉着自己,后头又择了那与自己五官最为肖似的纤儿,这当中,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这样的话,她心中思量,面上却也说不得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得分明,那婆子原已疯了,说的话做的事,能有什么可信可想的地方?不过,春纤心中不知如何,竟有些酸楚罢了。
她这酸楚,不知从何说起,却没过多久,便被后头贾母与张道士说了那些话拍飞。自来,她先看了一回黛玉,见着她神情自若,颇有几分从容淡漠,便放了心。后头再看宝钗,见着她面色依旧,只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靥,后头却慢慢垂下脸去,竟看不分明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贾母什么性格模样儿好是难得的话且不说,不过一句命里不该早娶,就能将宝钗排挤出来。
宝钗如今已是十五岁,再等两年,乃至四年五年的,那成个什么了?如今这般花骨朵的时候,尚且不能拿住那什么一句性格模样儿好,得成金玉良缘。到了后头,休说贾家何等门第,薛家越发不能高攀了。只说宝玉能二十一二再成婚,她能等到二十三四?
岂不是成了人人笑话的老姑娘!
自己并黛玉等还得学着些呢。如不是无欲则刚四个字,在这些精于世故的老人家的手心里,只怕还不如宝钗能稳得住,后头还能筹划得当。
心内这么想着,春纤面上半点不露,只搀扶着黛玉入了内里。自又有那张道士请宝玉所戴通灵宝玉,且与那些同道的道人相看,回头便送了满盘珠宝金玉法器。又有贾珍于佛前占了三出戏来,却是《白蛇记》、《满床笏》以及《南柯梦》。贾母听得第二本尚且说一句:“神佛要如此,也只得罢了。”听得第三本,竟无言语了。
黛玉原在她跟前,又是心思慧黠,素来敏达,听得着几句话,面上不由微青,却只紧紧握着春纤的手,再没显出一丝半点来,心中却已是生了惶恐:这三本戏,恰是打了个轮回,大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意思。从这说来,却正应了贾家,着实使人心惊——难道这满天神佛,当真是有的?
有了这等思量,又想起先前种种,黛玉小小一张脸庞,由不得透出些青白来,却忙垂下脸,不欲旁人窥见。谁知那宝玉本就待她有心,此番正无旁事,便坐在一侧翻检那些法器来,又与贾母、黛玉说些闲话。此时见着黛玉沉默不语,半日不曾回转,他便搁下那些个东西,先要凑来与她说话:“妹妹怎么不说话?”
“天气热,便有些懒懒的。”黛玉轻声慢语,却是神情淡淡。贾母在旁见着她如此,心下一叹,转眼又见着一赤金点翠的麒麟,心中一动,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见过哪家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当即便有宝钗含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儿。”
贾母便做点头,含笑道:“是云儿有这个。”又看宝玉,却见着他道:“我怎么没看见。”口中这么说着,他看向麒麟的目光已是不同。偏探春插了一句:“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着的。”黛玉本是闲散坐在一侧,听得这一句话,不觉心中好笑,便自轻笑一声,妙目一转,已往宝钗项上带着的那黄金灿烂的金锁瞧了两眼,口中却不说话。
只宝玉已是忙取了那麒麟,揣在怀中,又怕旁人看见,不免拿眼瞟人。然则众人却都不理论,连着黛玉也不过淡淡一眼,宝玉便松了一口气,且将那麒麟又好好儿拢住。贾母冷眼看着宝玉如此,心内不免越加叹息,然则再看着宝钗端庄坐在那边,转念一想,终究她心中有所定论:玉儿待宝玉当真犹如兄妹,并不见旁样思量,且还有心远着。既如此,一时也是强扭不得。倒是宝玉待云儿也似与旁的不同,她虽父母上头短了些,性格模样儿却好,也是大家出身,门风根底相当——不论如何,总比那宝丫头强上数倍。
由此,贾母心中便生了成算。
及等回去后,宝玉已是知道张道士提及成亲一事,生了嗔意,口口声声不愿再去。兼着黛玉有些不爽利,多少中了些暑热,贾母又想着史家之事,便一准儿推了明日,只在家中安抚宝玉,又令丫鬟好生细细看着黛玉,总将两处处置妥当了,方唤来一个心腹婆子,悄声交代了一番话,倒也不是旁的,不过叮嘱史家仔细湘云的婚事,不要轻易定下等语。
这婆子自回了保龄侯史鼐之夫人,说是如此。
史鼐夫人心中生疑,然对着一个婆子,又是这么好似不打紧的话,自是笑着应承下来,又问了贾母身子康健并贾家上下人,方与了个上等的封儿,打发她回去。自己却立时请来妯娌忠靖侯史鼎夫人,皱眉将一番话说与她,后又叹道:“云丫头的前程,你我也都明白,本是作准了卫家,两厢里都是说得不错。我也瞧过卫家小子,又细细打听过风声,相貌才干都是不差,着实是个好的。本来这事由此做定,你我两家也算不曾辜负了大哥,也是教养云丫头一场了。谁知老姑母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是稀罕,内里的意思,我倒有些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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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思良久史家虑周全
史鼎夫人听得这么一说,心内也生了几分揣测,想了半晌,才觉出一二分味道来,因看向史鼐夫人,道:“嫂子,我听着你说的这么些话,怎么觉得有些不对?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心中想着,莫不是老姑奶奶对云丫头有些打算?只是听得了那些风声儿,不好明说。”
这会儿史鼐夫人说了一通话,也是静下心来。她本也不是驽钝的,又当家做主数十年,也是经历过的,心中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再听得史鼎夫人这么说,她越发拿定,当即点头道:“我也觉得有些这样的意思。她老人家素来也喜云丫头爽直明朗,又怜惜她,常接过去小住几日的。那家里二房的宝玉年岁也相当,又是个好模样儿,彼此青梅竹马的,未必不是想着就此再亲上做亲。”说是如此,她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犹疑。
“不是我说,那宝玉虽瞧着灵透,自小聪敏伶俐的,但长到这么十来岁,如今也只在内宅里厮混。却不如那卫若兰好,端得四角俱全。”史鼎夫人摇了摇头,心内却颇有几分不喜:“再者,我们与卫家已是将将说定。老姑奶奶若是有意,怎么不早做定论?偏到这个时候才说,我只怕她还没拿定了主意,不过听了风声,想先留一留,倒不是作准了的意思。错过这卫家,云丫头若想再找一个卫若兰,却是艰难得很。”
“我也这么想的。”史鼐夫人也是点头,因道:“贾家的事,你我不比旁的人,总能听到一耳朵。却不能让云丫头也折腾到里头,没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且不提,若是损了名声,日后再没个好结果。到时候,为着她一个,儿女婚事上头没得好处,不说一家子名声都不要了。再者,想着死去的大哥大嫂子,也不应当呢。”
“可宝玉也论说起来,倒也匹配。且又有老姑奶奶的脸面,也得想一想两下里的亲戚情分。”史鼎夫人育有两儿一女,恰有个小女儿湘瑜,比湘云小两岁,为着女儿日后计,也得与湘云一个好人家,省得旁人说嘴。只是有些事,却不是那么好推却的,不免也为难:“再者,只看云丫头每每过去小住,心早就倒向那一边儿了,只怕也是乐意的。若是一时不称心嚷嚷出什么来,岂不是一场难堪?”
“既如此,先将这事儿含糊着,也与那卫家夫人提一提。也省得她家听到什么风声,两下里没了脸面。到时候两家休说做亲家,反倒要成仇人了。”史鼐夫人想了想,又斟酌着道:“只云丫头那里,可得探一探,她年岁小,又从来口里没有遮掩的。若老姑奶奶透了信,她心中有了些思量,到时候不称意,反闹将起来,阖家的脸面都要扫地。”
史鼎夫人自是点头,又道:“你我虽是自小抚养大了云丫头,她却有一股牛心左性,倒是将那贾家看得更重。我也常听得一言半语,只说我们亏欠了她,想来也是存了些别的心,对着我们未必愿意说实话的。既如此,却还是使瑜儿并二姑娘过去一趟,到底这些个私密话儿,还是姊妹们更能说两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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