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匣子甚小,不过巴掌大小,却是填漆描金的,十分精细。春纤也忙深深一礼,口中谢过了赏赐,才是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接了过来,却是手中一沉。
林如海已是心中有数,便是将她打发了下去,自己垂首细思。
春纤又是一礼,垂首退了下去,及等出了门就是将那匣子拢在袖中,回到屋舍之中,先瞧了一回黛玉回禀了些话,才是回到自己的屋舍里,且将那匣子打开。不想,她却见眼前一片金光灿灿,定睛一看,那匣子里竟都是一指宽的金叶子,厚厚的一指高,底下却压着一张京中三进小院的契书,上面且写着她的名儿,已是手续齐全,却不知道是何时做的。
这般厚重,又是暗里透出手段的赏赐,着实让春纤惊诧不已。但她也知道财不露白这四个字,虽是惊诧,却先手脚轻快地将那契书细细收好,且将它放入自己箱笼之中的一个盒子中,又是锁上了,将钥匙收好,这才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思量:似林如海这般心思周密,行事齐全的,怎么在安排女儿黛玉的时候,竟是这般轻忽?或者说,是旧日夫人贾敏着实太好,才让他对岳家也是信服,且林家再无族人,也是不得已,方才这般安排?怎么瞧着也是说不通的呀……也罢,想这些也是不中用的,倒是今番自己说了那么多,林如海必定会改弦更张,却不知道他又是做什么打算?
这厢春纤思量,那边儿林如海也渐渐有了想法。
先前春纤那般细细道来,却将贾家怠慢黛玉之意,王夫人不喜宝黛之事尽数言尽,林如海原是疼女入骨的,视黛玉如掌中明珠,不曾想一番安排,倒让女儿为人所轻慢,自是恼恨不已。他不过也是宦海沉浮,历经世情的,一时气恼去了,便将日后黛玉难以安置一事先提上来。
先前他因着财帛动人心之故,想着黛玉若不结亲岳家,不说财产,便是性命也未必能保,颇有疑虑。此时更是疑虑更重,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只是情势使然,林家再无族众,姻亲之中独贾家最是亲近,若自己亡故,黛玉再没的说不去母族,而去祖母一族的,且又要贾家能忍得住贪婪,母族也能忍得住,由此竟也无法。
此时思量想去,却也只能于两面行事。一则,虽有顾虑重重,明面上自己不能与玉儿寻一人家定下婚事,可暗中自可搜寻一厚道知礼的人家,择一良婿。待得玉儿长成,诸事具备,便将此事明公正道说道出来,也不至于误了玉儿终身。二则,少不得将自己素日的母族亲戚、世交知己、同僚同科乃至一干后进的科举子弟等人家一一理出,且与玉儿细细分说明白,让其能礼尚往来,且与他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儿交好,常有走动。但凡有什么事,贾家也会有所顾忌。
有了这等思量,林如海方渐渐觉得有些舒缓过来,因又暗暗道:好在此番自己觉出不对,早早送了信过去,否则待得自己病重难支的时候,又能如何呢?玉儿虽身世不幸,父母缘浅,舅家薄待,到底却是有运道的,否则只怕日后堪忧。自己便是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再支应一二年,与她预备妥当,料理齐全!
如此,林如海虽原有大病初愈,颇有几分下世的光景,此番却着实打点起精神,振作起来。及等晚间黛玉与父同桌而食,见着他精神更好了些,且用了两碗米饭,比旧日也不差了,心里也是欢喜。待饭后父女细谈,也再无先前那般透着紧绷担忧,反倒舒缓起来,她越加欢喜,又是揽下家中细碎事务,且道:“爹爹好生将养,旁的公务上的我是不能,这家中的事儿,且容女儿料理一番。”因而又将府中掌管家务的管家管事等一一询问,心中盘算一回。
林如海见着女儿如此,也是欣慰,且含笑道:“家中事务并不甚多,不过一些日常用度,俱是由几个管家管事掌着,色色照着旧日的例子办,也是整齐。旁的礼数上面的事,我自有筹算,原也用不着他们,如此两厢清楚。你既是有心,便先将家中日常理一理,次则再看着旧日的礼单,心中按着数儿排一排,与我看看也罢了。”
黛玉一一应下,素来聪慧细致,自觉此事不甚为难,面上且有几分笃定。
见状,林如海只再三令她不可劳心过甚,反倒伤身。黛玉微微一笑,且道:“爹爹放心,我近来身子好了许多,且也知道孰轻孰重,自然不会顾此失彼,倒是让您担忧的。”
听得这话,林如海才觉安慰。父女再说了小半日的话,便也各自安歇。及等次日清晨,如海早早起身,与黛玉用了些早饭,便要去衙门理事,黛玉将他送到门外,瞧着那车马的影子消失在远处,才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那里,早有管家等候着了。
第二十四章初入小宴风华秀
且不说黛玉如何料理家事,也不提账房管家管事等如何支应,不过数日的功夫,林家上下打点清楚,又是细细分派了事务,却是将先前几分颓唐疏落之气洗去,重新添了几分利落的精神。
而如海也是考量周全,先取中了自己的一个下属许琛的夫人吴氏:一则,旧日夫人贾敏在世的时候,也曾邀请诸家夫人等于府中相聚说笑,曾道这位吴夫人能言善道,长袖善舞,且有几分真心为人,不说专为下属人等的夫人办的小宴上,便是寻常遍请众夫人的宴席之上,也是颇为出众的;二则,自己原是主官,玉儿便是于这些上略有不足,这位吴夫人也当周全一番。玉儿本就聪慧剔透,一二次之后再善加安排,必定也就妥当了。
他身为上官,略在衙门里坐了几日,且将一应公务料理妥当,又是将那些皇子的事支应了,才是慢慢踱到下属所在的屋舍,且询问一番,待得事事料理妥当后,又邀了他们品茶,且在说谈之中略提及黛玉。那许琛原生就一副玲珑心肠,只一寻思,就是笑着道:“大人,若说起这些来,我竟忘了,却有一事相求。”
如海笑问何事。
“也是贱内素喜交游,且旧日多得夫人厚待,听得大人千金已是归家,不免想着开一小宴,也是聚一聚的意思。只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许琛含笑相对,也是眼皮子不曾眨一下,就是现编出一套话来逢迎。
“礼尚往来,有何不可。”林如海一句话落下,这事儿便是定下。晚间他自与女儿黛玉细细说了一回这事,因道:“你在家中虽是管家理事,却到底没个兄弟姊妹说话,想来也是孤单,便去这些宴席上面略略走动一回。若能结交一二闺中密友,也是好事。”
做父亲的这般体贴入微,黛玉身为女儿,自然再无旁话,忙是应下,又问宴席等可有什么规矩礼数等话。如海只是一笑,心内却有几分怜惜,且带着一点劝慰,道:“本就是小宴,几个人家的家眷闲谈而已。寻常之事,只做你旧日在舅家开宴一般,无须十分计较经心。”
听得是如此,黛玉思量一回便也放了心。及等翌日她得了门房递上来的一张笺纸,便知由来。再一看,却是薛涛笺,且带着一股浅浅淡淡的梅花冷香,上面用簪花小字写了两行字,自是邀请之语。
瞧着如此雅致,且内里言语明白,黛玉面上微微露出些笑意,且自唤来春纤,思量一回,便取了一张海棠红的笺纸,又是提笔于上画了一株墨菊,待得墨迹干透,才又回了一行字,却是致谢并应邀等话。春纤瞧着这一番手笔,不免生出几分羡慕,道:“再不知道姑娘竟也能画呢,且又这么好。”
“不过一点子微末的技艺,算得什么。你若喜欢,我日后教与你便是。”黛玉微微一顿,才是又道:“说来你四书五经也是尽读了,虽有些不足,到底我们女儿家,也还罢了。从今而后,便将那史记等瞧一瞧,也是知道些旧日典故,且你也喜欢这些个东西。”
春纤闻言也是欢喜。说来她虽已是在这红楼梦的世界里数年,可见着瞧着对着历史却有些糊涂。这一来,她不好询问什么皇帝之类的事情,且周遭再无与她说这些个的人;二来,她自己也是谨慎,不愿露了痕迹,又知这些到底与她现今的处境无甚要紧,便放了一放。现今却是能将这一点疑虑彻彻底底解决,自然也是有几分跃跃欲试的。
见着她面上颇有喜色,黛玉也是抿着唇微微一笑,且将那笺纸与她送到外头,又令与那来人一个中等的封儿,才取了史记与春纤,又对紫鹃道:“三日后,我却得出门赴宴,一应的衣衫首饰都备下来,过会儿与我看了。”
紫鹃忙应了一声,自己思量一回,就是到里间收拾去了。黛玉便又与春纤道:“这书你且收好了,过会儿再看。现下先代我与管家道一声赴宴的事儿,车马等都要妥妥当当的才好。”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春纤不过应了一声,又吩咐雪雁好生伺候姑娘,自个跑了一趟,又是将史记收到屋子里,才是回来与黛玉道:“管家已是应下了。”这边,黛玉也瞧了紫鹃预备的衣衫收拾,从中择了一件大红彩绣百花绫子袄儿,海棠红的纱裙,并玉色丝绦等物,又有一整套的鎏金头面,嵌着红宝石,光彩耀眼,极为鲜亮。
春纤略觉得诧异,再想不得黛玉这般郑重,竟是择了一身最合适的见客的衣衫,却将素日所喜的放了放。只这般原是黛玉一应决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道:“这衣衫着实鲜亮,倒是不曾见过呢。”
“原是老爷与姑娘置办的,却是正正好,想来是父女同心呢。”紫鹃也是在旁凑趣,黛玉听得这话,不免也生出几分欢喜来,面上含笑着让紫鹃收拾起来,自己却又取了礼单,细细度量。
而后三日,俱是一如今日,倒也再无旁话。